苏轼的深夜食堂

赤壁 姜洪

暮色初起，有人下网打到了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很像是鲈鱼哪。

食材是有了。现在是配套问题，“顾安所得酒乎”，到哪里去搞酒呢？

“状如松江之鲈”，可见鱼是好鱼。人家出了好菜，格老子也不能一毛不拔，一个良性的食事共同体，端赖双方合力共建。“归而谋诸妇”，只能回来找老婆了，家里的酒类专营，操在她手里。

幸好老婆不是个不开通的人，理解自家男人好这么一口：“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酒有，一直帮你捡着呢，就怕你不定什么时候要喝。

配套项目顺利解决。先生于是兴冲冲“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到老地方喝去。

这是苏轼《后赤壁赋》勾勒的一个黄昏场景。一次小吃小喝，造就了一篇美文。

是否从乌台诗案起，苏轼的食物消费就报复性反弹，更关心食物、食事？他始终不反对吃上几口。这是一个口腹之欲的长期践行者，一个舌尖上的苏轼。

苏轼写赤壁的一词两赋，从食物与文学角度加以解读，会有不少发现。很有阐发空间哪。

一词两赋，都和吃喝有关，堪称吃出来的。可以明确的，起码有两次：七月既望一次，十月之望一次。《念奴娇》写作时间不明，据判断，和《前赤壁赋》可能是一次写就的。一次就餐，几篇好文，这战斗力，爆表啊。

《赤壁赋》从头到尾，分明就是一次极小范围的江上夜宴：两个人，汪洋里的一条船。对酌从月出开始。“举酒属客”，“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乐极生歌。不同于韩熙载，这回江上夜宴，我们听见了饮者的交谈。“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菜肴果品，都被吃了个精打光。丢下一桌空杯子盘子，两位进餐者就枕江声，盖月光，呼呼大睡，连东方啥时亮的都不知道。

巨口细鳞的鱼，翅如车轮的鹤……从长江食考角度看，苏轼的赤壁后赋，价值大于前赋。从中，可以瞥见长江流域生物食物的多样性。

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宋词里的战斗机。这次，注意到其中那句“一樽还酹江月”。樽，酒具，酹，洒酒入江。可见，当时，怀古的苏轼也是喝上了，而且也是夜里喝：否则无以“江月”。你以为，面对赤壁这样的题材，不喝它几口，能怀出什么好古啊？想多了。而把盏怀古，必须佐之以肴，几个下酒菜还是要有的，苏轼也不是一个反对下酒菜的人。他还不是素食主义者，顶好是开荤、见肉，坚执“红烧肉主义”——后之东坡肉，赖此或已著先声。

这回清楚了：赤壁，苏轼的深夜食堂。

这个深夜食堂，就餐环境不是一般的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这是“七月既望”时的就餐背景。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十月之望”这次，就餐环境仍好，虽然已是秋意渐著，另番景象。遥想苏子当年，将进酒，忽睹大江东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豪气想不干云，都难。

苏轼这几次食事，都在元丰五年。当年末，还有另一次。十二月十九日，苏轼生日，也是“置酒赤壁矶下”，进餐深夜食堂。简直是来一次吃一次。深夜食堂出战斗力，文青们要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