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报记者 余渊
握紧手中的方向盘，75岁的王康健好似握住了从未有过的诗和远方。
根据公安部统一部署，11月20日起，12项公安交管优化营商环境新措施正式施行，江城同步落实这些举措。其中，取消申请小型汽车、小型自动挡汽车、轻便摩托车驾驶证70周岁年龄上限的举措，引发社会关注。
取消限制并不意味放松管理。公安部明确规定，对70周岁以上人员考领驾驶证的，增加记忆力、判断力、反应力等能力测试（简称“三力”测试），保证身体条件符合安全驾驶要求。
在新政施行的第4天，王康健就顺利通过了“三力”测试，成为武汉市最早一批“吃螃蟹的老人”。
驾考新政刚刚“满月”。连日来，楚天都市报记者走访江城十多家驾校，发现咨询学车的老人虽多，但像王康健一样，真正付诸行动的却很少。
如今，王康健已经如愿考过了科目一，倒车入库的进度条也已快加载完毕。他说，如果最终能够成功考取驾照，希望自己的故事能给其他“前浪”们带去追梦的信心。
身体力行，希望带头激励其他老人
暖阳高照，下午2时，江岸区黄石路兰剑建通驾校训练场上，阵阵低鸣的引擎声划破午后的宁静。
数十台训练车开始“喘着粗气”，配合学员们完成驾考路中的又一场苦修。
诺大的场地内，几乎每一台车都自成一方小天地——两三名学员轮流上车学习，除了教练以外，少有人打扰。
唯独例外的，是一台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银灰色训练车，只见不少人正站在车旁围观，有的还拿出手机拍摄。
透过主驾驶窗，依稀可以看见，在教练的指导下，一位穿着皮衣的“大叔”，双手迅速打转方向盘，同时微微转过头，紧盯左侧后视镜，就在“临界点”出现的那一刻，被快速回正的方向盘，引导着车身缓缓倒入停车线内，整个倒库的过程可谓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下车时过于蹒跚的脚步，以及鬓角处肆意滋生的白发，很难看出这位手脚麻利的“大叔”，其实是一位75岁的爹爹。
围观爹爹学车的，大致分为两类：
场地内的其他学员，大家因第一次见到如此高龄的同路人而感到新奇；
同样年龄超过70岁的老人，他们大都是前来“取经”的。
爹爹名叫王康健，这位自称是“健康王”的老人，早在一个月前就成功通过了公安部最新出台的“三力”测试，是武汉市最早一批通过这项测试的70岁以上老人。
在王康健看来，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并不在乎，他只想顺顺利利考下驾照。
“取经”则更谈不上，他只希望如果自己最终能够成功，真实的故事能给其他高龄老人带去追梦的信心。
“三力”测试观察记忆类考题居多
没有样本、没有参照、没有题库。习惯未雨绸缪的王康健，在参加“三力”测试时，打的却是一场没有准备的仗。
根据公安部新规的要求，自11月20日起，放宽小型汽车驾驶证申请年龄，不再以70岁为限。但70周岁以上人员考领驾驶证的，在报名时增加一项考验记忆力、判断力以及反应力的测试。
在新政还未正式实施前，王康健就开始关注“三力”测试的具体考试内容，但他发现网上压根没有相关信息。
关于考题几乎是一片空白，而另一项规定则更加令王康健紧张：一次考试不达标，三个月内还可以进行补测，但如果三次能力测试都不合格，此后将无法再申领驾驶证。
11月24日，前往硚口区汉西北路63号的车管所参加测试时，王康健的心情十分忐忑，好在当时一同参加考试的，还有一位大他3岁的老人。
78岁的宗庆国回忆，当时考场里摆着许多电脑，但参加考试的老人只有他和王康健，在测试正式开始前，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次模拟体验的机会。
作为一名退休的大学教师，做完一遍模拟测试，宗庆国迅速找到了其中的要点。每次测试由系统随机生成20道题，其中选择题和判断题各10道，由于测试时间只有20分钟，重要的不仅只是正确率，更考验老人的反应与应变能力。除此之外，全程用电脑作答，对高龄考生来说，也是需要克服的难题。
“题目本身并不难，观察记忆类的考题居多，也有一些是数字加减法。”宗庆国说，正式考试时生成的题目，虽然与第一遍模拟体验时做的题目并不相同，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两次测试他都高分通过了。
比起轻松答题的老大哥，王康健称得上是涉险过关。模拟体验时，由于不适应电脑操作的形式，他忙中出错没能通过测试。好在经过短暂调整，正式测试时他只答错了2答题，90分的成绩刚刚踩到了及格线。
测试通过后不久，两位老人就各自领到了一份能力测试成绩表，于他们而言，这份一页纸的表单，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驾考“敲门砖”。
题海战术一天刷完11场模拟考
拿着测试成绩单，王康健和宗庆国都顺利通过了体检，并在驾校报名成功。
科目一考试远比“三力”测试要困难复杂的多，这一点两位老人都十分清楚。
怎么办？“多刷题，多练习，把题目印在脑袋里。”两个老人对此有着共同的答案。
伞形取暖器洒下的亮光，映照在王康健黑色的棉袄上，轻轻摆弄了一下老花镜，他再一次拿起笔细心记录。
略显陈旧的“错题集”上，早已被文字堆砌的密密麻麻。
上一次一口气写下这么多文字，还得要追溯到上个世纪的80年代。
“11月25号开始备考科目一，驾校老师帮忙下载了一个驾考宝典的软件，打开一看我整个人都懵了，足足有1600多道考题。”他说，那时自己一度慌了神。
让人稍稍心安的是，仔细过了一遍题库后，王康健发现，相当一部分题目考的实际上是一些常识性知识。但即便如此，第一次的成绩还是有些惨不忍睹：816/1600，题目错了一半还多。
对于科目一的考题，宗国庆有着同样的感受，他说有些题目只能依靠死记硬背，比如一些驾照扣分类以及道路限速类的题目，“记忆力确实不比年轻那会，多花些时间总不会错。”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王康健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他曾用来教育子女的话语。
整整20天，除了照顾老伴的衣食起居，他的心思大都扑在了学习交规上，眼看错题集上的文字越写越少，老人迎接驾考的底气则变得越来越足。
12月13日，距离正式参加科目一考试，仅剩下一天的时间。
4场99分，3场98分，3场97分，一场96分。那天格外紧张的王康健，一口气给自己安排了11场模拟考，系统自动生成的考分，一次次显示在手机屏幕上，这让他感到踏实了不少。
熟练应考考场内唯一的高龄老人
连续11场模拟考都通过了，最关键的第12场一定也没问题。怀着这样的信念，王康健在女儿的陪同下，赶赴金银湖考场。
在年轻人扎堆的考场里，他无疑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就连监考的考官也对其印象深刻。
“1945年生？这里有个75岁的爹爹。”“这大年纪来考试，不容易。”当看到他的准考证信息时，两名考官之间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45分钟，100道题，一人一机电脑作答。
有了“三力”测试的前车之鉴，王康健已经模拟了无数次运用电脑操作的场景。轻点鼠标，一道道考题仿佛是相熟已久的“朋友”，都在帮着他完成考验。
94分，成绩出炉后，王康健长出了一口气。回家时，坐在女儿的车上，他的心早已从副驾位置飘到了方向盘前。
得知王康健过了科目一，宗国庆的心里直痒痒。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除了科目一考试，还有突然转变了心意的老伴。
“知道她是为我好，怕年龄大了开车出意外。”宗国庆说，起初他提出要学驾照，老伴是支持的，但当他真的过了“三力”测试，并到驾校报名成功后，老伴却又迟疑了。
面对眼下的僵局，宗国庆决定拉长战线，一边巩固刷题，一边做老伴的工作。
观念转变两个孩子“从反对到支持”
可以肯定的是，两位老人学车都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王康健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17岁参军的他，最羡慕的就是部队里那些会开车的老兵。虽然3年军旅生涯没能得到学车的机会，但复员到一家国企单位后，他足足做了12年的司机。
“那时候开的是手动挡大货车。”王康健说，在他们那个年代，车子本就稀少，而且性能远不如现在，因此能拿到驾照的人并不多。那时候，因为工作需要，他开着老式货车去过全国不少城市，看遍风土人情，似乎每一趟旅程都变得不再辛苦。
在32岁的年纪，退居一线的王康健转到了行政岗位，从那时起，他就再难有开车的机会，手中的驾照也因为没有及时年审而作废。
在王康健看来，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个爱冒险的人，60岁退休后，就想再考驾照，但为了家庭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说白了，还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学了驾照总还得买辆车吧。”王康健说，等到家里稍微宽裕些了，老伴又不幸患上了疑虑症，那种情况下，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学车。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王康健一次次错过重考驾照的机会，对于学车一事，他本已经不再抱有希望，直到今年公安部突然发布了新政。
他开心，是因为心中又重燃火焰，他幸福，是国家能够理解像他们这样的老人。
与王康健不同，宗国庆从来不是一个爱车的人，直到退休前，他都没想过要学车，上班下班，全靠一辆自行车走天下。
一次偶然的机会，学车的种子才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宗国庆说，他退休后陪伴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多，有一次小儿子开着车，带着一大家子从北京自驾到沈阳自驾游，当时一千多公里路，都是小儿子一个人开下来的，那时他才下定决心要学会开车。
然而，两个儿子得知他的想法后，都极力反对，理由是年纪大了开车不安全。
“10年过去了，社会的认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儿子同意我学车。”宗国庆说，他有个亲戚在70岁之前拿了驾照，现在已经73岁，开起车来依然很稳。如今，再提起学车的事，两个儿子的态度也都有了180度大转变。
现实“骨感”咨询者多行动却少
记者走访中发现，咨询新政的70周岁以上老人确实不少，但真正向王康健和宗国庆一样付诸行动的却并不多。
武昌区铁机路一家驾校工作人员介绍，自新政实施以来，确实有十多位老人电话咨询他们，但真正递交资料的仅有一名老人。之前，他们带着这名老人去硚口做了“三力”测试，而且老人也顺利通过了这项测试，但在备考科目一的过程中，老人因记不住题目打了退堂鼓，最后主动提出要放弃。
另一家位于汉阳区琴台大道的驾校则称，新政实施刚满一个月，行动起来的老人确实不多，不少老人只是出于好奇心，想了解一下情况，比如有的老人会直接询问，是不是真的有人报名。
江夏区八分山一驾校负责人告诉记者，此前他们招收了一名74岁的老人，但遗憾的是，老人最终没能通过“三力”测试。
江岸区兰剑建安驾校黄石路分队校长郑水香介绍，11月20日至今，共有10名老人找到他们咨询，都是爹爹没有婆婆，其中年龄最大的已是80岁高龄，年龄最小的也有73岁，但通过“三力”测试并成功在校报名的仅有2人，“已经上车学习的只有王康健一个爹爹。”
特殊待遇安排教练进行一对一指导
在驾校训练场内，最为年长的王康健，有着其他学员都羡慕不来的待遇：上车一次能练习40分钟，全程还有教练一对一指导。
“年龄越大，越不容易。”郑水香告诉记者，无论是记忆力还是反应能力，大多数老人都比不上年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针对70岁以上老人这一学车群体，他们推出了一系列政策，包括安排更加耐心的教练做一对一指导，延长学习时间等。
一般情况下，年轻人从零基础开始到考取驾照，需要30到40个学时，而70岁以上老年学车，可能要多出一倍还不止。尽管如此，他们针对70岁老人的收费标准，却不会随这学时增加而水涨船高。
教老年人开车难吗？
“难！”关于这个问题，教练郑靖的回答十分干脆。
此前，郑靖曾教过一些60多岁的学员，总体感受是老人普遍不太自信，许多老人一坐进驾驶室就发慌。此外，由于身体机能的下降，一些老人似乎总是“慢半拍”，比如倒车入库时，明明看到了转向处，应该打转方向盘，但手脚却往往跟不上眼睛。除此之外，有些老人脾气倔，比较爱面子，这就要求教学时必须以鼓励为主，顺着老人的心意来。
作为王康健的一对一教练，一周相处下来，郑靖却对这位老人有些刮目相看。
“老人学车没有诀窍，就是多学多练多花精力和时间。”郑靖说，王康健老人学车的那股认真劲儿，让人佩服。自正式上车学习科目二以来，老人没有迟到过一次，每天回到家，还会将记不住的知识点写到纸上，通过微信“交作业”。
挂上倒挡，轻放刹车，随着方向盘的转动，车身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回盘修正，后轮和前轮依次停入黄线内。
秉着呼吸，王康健又一次顺利完成倒车入库。
而在不远处，围观的78岁老人刘立铎，也终于结束了一场天人交战的思想斗争，“再不追梦，就真来不及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