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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用心“赞扬儿童” 矢志“曲高和众”

发布时间:2023年09月20日07:20 来源: 光明网

【追光文学巨匠·纪念丰子恺诞辰125周年】

作者:陈星(杭州师范大学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文学艺术舞台上一个响亮的名字。他以卓绝的艺术修养和坚忍不拔的创作意志,一生涉及美术、文学、音乐、书法、翻译等领域,并且都取得杰出成就,是不可多得的全才。人们从他的作品中领悟到艺术的精妙之处,并由衷赞叹他作为艺术家的真率,以及对世间万物丰富、细腻、温热的爱。他强调文艺之事都要与生活相关联,都要是生活的反映;他在绘画中寻找文学的真谛,又在文学创作中营造画趣;他要求艺术追求“曲高和众”。这些都是今天文艺界应该汲取的宝贵经验。

身为“儿童崇拜者”,以艺术目光打量世界

有汉学家说丰子恺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这是针对他的散文创作而言的。

丰子恺的散文创作,一开始就十分注重艺术性。《青年与自然》是一篇美育随笔,他在文章的开头引用华兹华斯的一句话:“嫩草萌动的春天的田野所告我们的教训,比古今圣贤所说的法语指示我们更多的道理。”可以想见,丰子恺是要谈自然之美,文章充满了艺术的气息。散文《山水间的生活》也很有特色。他写道,有人说:“山水间虽然清静,但物质的需要不便之外,住家不免寂寞,办学校不免闭门造车,有利亦有弊。”但生活告诉他,山水间的生活是有意义的,大都市虽然热闹,但实是寂寞,山中虽然清静,实是热闹,让人不觉得寂寞。大都市是“骚扰的寂寞”,山中是“清静的热闹”。丰子恺将生活与艺术联系在一起。

随着丰子恺的散文艺术趋于成熟,风格特征也进一步显现。他具有浓重的人道主义色彩,向往“天下如一家,人们如家族,互相亲爱,互相帮助,共乐其生活”的理想世界。而一旦这种理想在当时社会中屡屡受挫,他又有了《渐》《秋》等感伤的作品。他的笔下还有众多描写儿童趣味的作品,如《从孩子得到的启示》《华瞻的日记》《儿女》《忆儿时》等。他在《儿女》一文中写道:“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他又在《漫画创作二十年》里说:“我向来憧憬于儿童生活,尤其是那时,我初尝世味,看见了当时社会里虚伪骄矜之状,觉得成人大都已失本性,只有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才是真正的‘人’。于是变成了儿童崇拜者,在随笔中、漫画中,处处赞扬儿童。”这个人,已经进入一个“纯真”的儿童世界。

丰子恺的散文,内容充实,风格鲜明,讲求艺术的表现性。在《吃瓜子》一文里,他列举了瓜子的种种吃法,从似乎漫不经心的闲谈中点出文章的主旨:“而能尽量地享用瓜子的中国人,在消闲一道上,真是了不起的积极的实行家!试看糖食店、南货店里的瓜子的畅销,试看茶楼、酒店、家庭中满地的瓜子壳,便可想见中国人在‘格,呸’‘的,的’的声音中消磨去的时间,每年统计起来为数一定可惊。”他写《杨柳》,说杨柳的美与别的花木不同,杨柳美在其下垂,花木大多是向上发展的,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但杨柳“不是不会向上生长。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但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旁去,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看了觉得非常可爱”。他感慨:“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何以专让柳条作春的主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了春之力而拼命向上,一味求高,忘记了自己的根本。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

丰子恺散文成就的取得,跟他成熟的文艺思想有关。他在《版画与儿童画》一文里明确指出:“文艺之事,无论绘画,无论文学,无论音乐,都要与生活相关联,都要是生活的反映,都要具有艺术形式,表现技巧,与最重要的思想感情。”这种文艺观不仅对他自己受用,也对今天的文艺创作具有指导和借鉴意义,即他希望艺术作品是艺术形式、表现技巧与思想感情完美的结合。

绘画与文学“握手”,注重艺术的兴味

丰子恺又是一位漫画家。对他而言,漫画和散文犹如一对孪生姊妹。他的漫画创作与文学创作同时起步。他在《作画好比写文章》里说过:“综合起来,我对文学,兴趣特别浓厚。因此,我的作画,也不免受了文学影响。”

丰子恺的漫画,不少与古诗文有着密切的关联,或以画题点明,或有古诗文意韵,文学性强。他往往只是选取古诗文中的一句,甚至只是几个字来作画。他以为古人的诗词,全篇都可爱的极少。而他所爱的,往往只是一篇中的一段,甚至一句。每遇不朽之句,讽咏之不足,辄译之为画。他重视文学与绘画的融通之关系,专门出版过一本叫《绘画与文学》的书。他认为:“各种艺术都有通似性。而绘画与文学的通似性尤为微妙。探究时颇多兴味。”丰子恺漫画题材常常取自文学,而其画也就有了更浓的文学味。俞平伯认为,欣赏丰子恺的漫画,应该是去“读”,而不是去看。

在《漫画创作二十年》里,丰子恺回顾自己的漫画创作,大略可分为四个时期,分别是描写古诗句、儿童相、社会相、自然相的时期,“但又交互错综,不能判然划界,只是我的漫画中含有这四种相的表现而已”。这种分期其实也是他散文的分期。他又在《漫画浅说》里写道:“漫画之道,是用省笔法来迅速地描写灵感,仿佛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捉住对象的要点,描出对象的大轮廓,或仅示对象底一部分而任读者自己悟得其他部分。这概略而迅速的省笔法,能使创作时的灵感直接地自然地表现,而产生‘神来’妙笔……凭观者的想象其未画的部分,故含蓄丰富,而画意更觉深邃。”丰子恺把中国古代画论中的“意到笔不到”美学思想与自己的创作实践糅合在一起,进而形成属于他自己别具一格的漫画风格。他以为诗是最能体现“意到笔不到”的美学思想的,“古人云:‘诗人言简而意繁。’我觉得这句话可以拿来准绳我所喜欢的漫画。我以为漫画好比文学中的绝句,字数少而精,含意深而长”。他用简洁的几笔,就能将诗句词句的主旨表现得别有韵味。

丰子恺有不少散文犹如抒情画。《山中避雨》写得极有诗趣,一如他的抒情漫画,初读十分清浅,像清茶,然细细玩味,竟余味无穷,如米酒。作品开头就描绘了一幅烟雨朦胧的山村小景。为了避雨解闷,作者向茶博士借了一把胡琴,拉奏了各种西洋小曲。至此,苦雨荒山开始活跃起来,散文的意境也从古山水画般的氛围进入现实民间的世俗人情。作者写到两女孩和着西洋小曲歌唱时,作品的调子开始温暖起来,仿佛把游山遇雨的寂寥心情远远地抛到脑后。而当写到一个女孩唱着《渔光曲》,并引得三家村里的青年们一起合唱时,作品进入高潮,作者本人也情不自禁大动感兴,体会到了音乐的亲和力,更重要的是体会到民族音乐对中国普通百姓的陶冶效果。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悟,在任何民族或许都是相同的。日本学者谷崎润一郎在读了这篇散文后就表示他“不禁想到从前音乐师葛原氏乘船上京,在明石浦弹琴一夜,全浦的人皆大欢喜的故事来”。音乐的这种亲和力确实在年轻人当中引起共鸣,以致在他离开时,彼此竟在茫茫的雨中依依惜别。整篇作品仿佛就像一幅风格淡雅的写意画,将山色、茶肆、雨景、琴声、小曲、人情,统一融入画幅之中,很有余韵。

重视艺术的普及,主张艺术的大众化和现实化

鉴于现代中国的艺术教育状况,丰子恺重视艺术的普及。他以音乐为例,认为“在理论上,音乐是最易感动人的;但在实际上,艺术中要算音乐最不一般。……音乐是最易感动人的心灵艺术,照理应该普及,而现状恰好相反对,这是什么理由呢?”他以为原因在于音乐难于理解、乐器难于上手。

丰子恺对“曲高和众”有精彩的论述。他认为:“曲高和寡是古代的话,这种弥高的曲,是象牙塔里的艺术,已不适于现代的大众了。现代要曲高和众。”他论述了“曲高”与“和众”间的辩证关系,要求两者达到高度的统一:“我们必须把曲的高低,难易,与和者众寡的关系分别清楚:须知高的曲不一定难,低的曲也不一定易;反之难的曲不一定高,易的曲也不一定低。故高低与难易是不相关的两事。又须知和‘寡’不是为了曲‘高’之故,乃为了曲的‘难’之故;和‘众’不是为了曲‘低’之故,乃为了‘易’之故……我们不贵‘阳春白雪’及‘流水高山’,不排除‘孟姜女’及‘五更调’等,而要求兼有‘阳春白雪’与‘流水高山’之高,与‘孟姜女’和‘五更调’之易的音乐。”

“曲高”并非主张艺术的艰深,而是追求其浅易而优美。这和低劣的艺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他认为某些流行于民间的音乐之所以广为流传,是“因为这类的乐曲,性质极优秀,而构造极简易……大众艺术所要求的音乐,非这一种不可”。他甚至还认为:“今后世界的艺术,显然是趋向着‘大众艺术’之路。”

丰子恺“曲高和众”的艺术主张,与他要求艺术的大众化与现实化是一致的。只有做到“曲高和众”,才能从根本上实现艺术的大众化与现实化。因为只有“和众”才是真正的大众化、现实化。而作为陶冶情操、提高修养、振奋精神手段的文学艺术,也只有“曲高”才能真正具有艺术的感染作用。所以,“曲高”与“和众”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没有“曲高”便起不了艺术的作用,缺乏艺术性,而没有“和众”同样也谈不上美,道理很简单:它丧失了大众,没有时代感,缺乏时代精神。

《光明日报》(2023年09月20日 14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责任编辑:肖梦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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