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肖春飞 任江 王晶晶
春联、年画、福字、红灯笼、卡通龙、中国结……在刚刚过去的农历甲辰龙年春节里,喜庆的红色“点燃”了新疆城乡的热情,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4年春节联欢晚会》在喀什设立分会场,更增添了新疆的年味。生活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的人民,尽享亲情团聚,祈福家国安康,欢度承载着中华民族共同历史记忆与价值理念的新春佳节。
新疆,166万平方公里,占中国国土面积六分之一。人们常说,到了新疆,才知道中国之大;其实,深入新疆,更会感悟:泱泱中华,历史何其悠久,文明何其博大!
在新疆大地上,中华文化数千年延续,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化在悠悠古丝绸之路上精魂永存的烽燧戍堡之中,留在饱经风霜却历久弥新的古城之间,散入一代代人记忆之中,渗入生活在新疆土地上人们的思想言行之中。
当前,新疆正全面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扎实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新疆实践提供坚强思想保证、强大精神力量、有利文化条件。站在今天回溯历史,走进历史观照今天,思考“何以新疆”这个问题,答案正是:
基于深植新疆、塑造新疆的不朽中华文化根脉!
西王母居昆仑: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早期叙事
即使大雪漫坡,天山天池景区仍然红火,此处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是天池东北岸山坡上一处恢宏的建筑——西王母祖庙,始建于元朝。
西王母故事始见于先秦古籍《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穴处,名曰西王母。”3000年前的《穆天子传》记载:“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天池所属地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市有不少人从小听西王母故事,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天池在古代被称为瑶池,是西王母居住的仙境。景区里水面一脉三潭,相传大天池为西王母的沐浴之地,西小天池是西王母的洗脚盆。
“西王母文化已经融入老百姓的生活与这片土地的血脉中了。”刘力坤如是说。她是土生土长的阜康人,新疆作家协会会员、阜康市作协主席。她还有一个身份——昌吉州“高层次人才工作室——刘力坤西王母神话研究工作室”领衔人,编著出版了民间神话故事集《瑶池神话与王母传说》,西王母神话研究是她一辈子孜孜以求的追求。
在研究者与新疆天池管理委员会的共同努力下,西王母神话研究成果累累。2014年11月,西王母神话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23年9月,第五届中国神话学与西王母文化研究学术研讨会在阜康市举行,众多学者论剑天山、论道西王母神话。
从天山天池翻越巍巍天山,跨越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来到苍莽昆仑山脚下的于田县,这里的西王母神话同样柔情似水。
距离于田县城30多公里,有一处波光荡漾、水鸟啁啾、芦苇婆娑的“江南水乡”,这就是龙湖,南疆地区较为罕见的深水湖。此地流传:龙湖是西王母娘娘从昆仑下山云游后返回,途经于田,在此消暑避夏、祛除劳顿、沐浴的瑶池。龙湖景区知名景观是“平湖昆仑”——凭湖远眺,远处是皑皑昆仑山雪峰,眼前平湖如镜、芦苇摇曳,恍若人间仙境。
“西王母是中华创世神话谱系中的重要角色,西王母神话与盘古神话、女娲神话一起完成了中国先民对宇宙、自然和人类起源的追溯与解释。”“中华创世神话”学术研究工程专家、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年学者毕旭玲介绍说,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而西王母神话产生于先民对生命长度和生命极限等问题的思考中,西王母从掌管瘟疫之神发展为赐福长生之神,再演变为道教最高女神的神话建构之路,表达了中华先民独特的生死观,寄托了他们对生命的无限热爱,由此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积极向上、努力追求生命质量和生活幸福的中国人。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创世神话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哲学和世界观,是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与文化基因。从盘古、伏羲、女娲、西王母到神农、黄帝、嫘祖、颛顼、帝喾,再到尧、舜、禹……中华创世神话谱系,是在中华民族形成和民族主体精神建构过程中逐步完善的,是中华民族主动寻找身份认同的结果,是中华文明探源的重要研究对象。
研究者认为,中华创世神话已鲜明呈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出现的叙事。西王母所居昆仑,很早就是国家文化的内涵表达和地理符号表达。早期昆仑,作为核心文化象征曾遍布广域中国大地各处。随着中国文化圈和大一统国家的形成,以及对黄河的溯源探索,昆仑逐步西延,最终,汉武帝亲自命名了今天的昆仑山。《史记·大宛列传》记载:“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汉朝,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个伟大的朝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在此时期奠定。西汉,也正是中华创世神话谱系形成的关键时期。公元前60年,西汉设西域都护府,标志着西汉开始在西域行使国家主权,新疆成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一个组成部分。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巫新华说,2000多年前汉武帝钦定西域南山为昆仑,既是国家确定昆仑与黄河源头的举措,更是国家认同与中华文化认同的方略,昆仑从此具有完全中华文化符号与国家主权象征含义,“昆仑核心词义,代表‘天’,蕴含着‘天人合一’‘敬天法祖’‘天下一家’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山海经》中,西王母还是半人半兽的形象,到了《穆天子传》,已化身为端庄女神。巫新华认为,《穆天子传》是记载周穆王巡游之事的著作,周穆王西巡昆仑,以天子(帝子)身份接见同宗同祖同一文化传统的西域地方首领(帝女)西王母等活动,“表明昆仑这个古代中国地理山脉与文化象征性神山连同西域与西王母都已经深深地烙印了中国权属!”
如果说,奥林匹斯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山”,那么,昆仑山就是中国的“神话之山”。
2023年6月,喀什地区上海援建四县学生“爱我中华文明之美”系列活动第一季——“爱我中华神话美”“神笔马良”杯“中华创世神话”主题书画大赛启动。策划这一活动的上海援疆前指总指挥孟庆源表示,中华创世神话,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根脉之所在、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原点”,有些神话故事的发生地就在昆仑山。
龙年春节前夕,书画大赛获奖作品揭晓,莎车县第一中学高三(40)班学生开迪尔旦·努尔麦麦提凭国画作品《神农尝百草》荣获绘画(中学组)一等奖。他说,读了神农尝百草故事之后,被神农关爱百姓、舍己救人的精神打动。荣获书法类(小学组)一等奖的帕提曼·亚森,是泽普县赛力乡中心小学六(2)班学生,她用欧体书写了“愚公移山”4个字,清秀端庄。“我从网上查找资料,阅读中华创世神话。特别喜欢《愚公移山》这个故事,还写了200字的读书笔记。我获得的启示是:不怕吃苦、坚持不懈,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放弃。”她说。
2024年恰逢农历龙年。“龙”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爱我中华文明之美”系列活动第二季“爱我中华语言美”之“龙行国昌”主题活动即将启动。
时间的力量:
延续数千年的文化传承
2023年10月一个漫天繁星之夜,昆仑山下的墨玉县萨依巴格乡,一群孩子走在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齐声背诵古诗: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一幕,让奚健刻骨铭心。
奚健是中南大学湘雅医院神经外科脊髓脊柱专业医生,作为第11批中央国家机关援疆干部人才,来到新疆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神经外科工作。当天,他和同事在萨依巴格乡给1700多名小学生做脊柱侧弯筛查,一直忙到晚上,孩子们背诵古诗的场景让他们消除了疲乏,奚健更是感到那种不经意间历史扑面而来的震撼。
孩子们背诵的古诗《江南》出自《汉乐府》,2000多年过去了,这些诗句仍然如此优美,如此打动人心。或许,2000多年前,居住在今天新疆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也在吟诵《汉乐府》。从汉朝开始,汉语已成为西域官府文书中的通用语之一。
在中国,在新疆,时间就是如此令人感慨。经过漫长的岁月,即使已经发生沧海桑田的巨大变化,人们依然能够在古人的文字中,真切感受到并共情于古人的欢喜与忧愁、情趣与气魄,一样的怦然心动,一样的泫然泪下。作为中华文明赖以流传的工具,文字语言从未中断,承载着超越时间的文化传承、共同情感。
刚刚过去的寒假里,喀什市阿瓦提乡中心小学8岁的艾拜都拉·麦麦提图尔荪在语文老师孙思的帮助下,背会了100首古诗。“我最喜欢李白,因为他潇洒!”艾拜都拉说。
从小受父亲影响喜欢边塞诗的孙思,2018年从山西来到喀什,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我喜欢边塞诗中描写的美丽奇异的自然风光,还有那些壮志豪情的诗句,每每读起,热血沸腾,所以我选择来新疆工作。”
课堂上,孙思喜欢给孩子们讲诗人儿时的故事;课下,她带着孩子们做诗词接龙游戏。每天放学时,她带着孩子们排好队,一边诵诗一边出校门。这是基于中华文化自信的极致浪漫。
“日暮之下,看着孩子们一边诵诗一边走向远方,恍惚间,我仿佛看到1000多年前,唐朝边塞诗人行吟于此地。”孙思说。
作为中华文化根脉深植的新疆,这片大地既有日新月异的现代场景,也有亘古不变的山川风物,常让后人有“穿越”之感,突然与历史相拥。今人仍然为“明月出天山”的壮观景象心醉神迷,仍然能够在天山天池看到“雪花联玉树,冰彩散瑶池”的冬日胜景,仍然在一场大雪后,会脱口而出唐代诗人岑参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葱岭的雪山与于阗的黄沙,石窟、烽燧与古城遗址……大唐僧人玄奘西行取经,给今天的新疆留下了一条“玄奘之路”,见证着中华民族对理想永不言弃的执着精神,让今天的新疆人深为自豪。
新疆人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着唐僧取经的故事:南疆和田约特干故城景区演艺剧《万方乐奏有于阗》,开端在玄奘广场,结尾张骞、玄奘和另一位西天取经的高僧法显,穿越时空在古于阗的城楼上对话。在乡村“村晚”,村民们最爱表演的节目之一就是《西游记》,一个村,能有四五组“唐僧师徒”,上演各种版本的《西游记》小品,轮番上阵,掌声、笑声不断。
北疆哈巴河县一群七旬老人,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拍摄了当地版《西游记》之火焰山、怪石山、白桦林,他们自导自演,化身唐僧师徒和拦路的“妖怪”。表演惟妙惟肖,观众乐不可支。
天山南北校园,流行舞龙舞狮;“童绘新疆·二十四节气”绘画作品征集活动,得到广大中小学生热烈响应;笔名“历史系之狼”的轮台县维吾尔族小伙艾力塔姆尔·排尔哈提,因为《家父汉高祖》《衣冠不南渡》等一系列历史小说而成为“大神”级网络作家……中华文化始终是新疆各民族文化发展的深厚土壤,始终是新疆各族人民的精神家园,始终滋养着各族人民的心灵世界。
一个“畺”字,形象点明了新疆的地理特征——“三山夹两盆”,三山即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呈“E”字形向东面形成开阔敞口,这样的地理大势,构成了保护中华文明的屏障,也构成了古代西域历史展开的空间和逻辑,决定了西域历史、族群、人文向东方、向中原的轨迹。
世界四大古代文明中,相比于其他三地频频发生的文明更迭,唯有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绵延不断,以国家形态发展至今。中国自古以文化立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作为最高政治追求,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民本思想作为基本政治理念,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实践逻辑,贯通“普天之下,四海一家”的“家国同构”政治伦理,形成了一整套政治礼法制度,充满感染力、凝聚力与生命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早已积淀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形成了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
如果把中华民族比作一个大家庭,这个家庭的基本情况就是:家史,没有断过;家人,没有散过;家风,没有变过。
中华民族独有的玉崇拜,最能说明时间的力量,其中也有不可替代的“新疆贡献”。
“玉文化在中国有8000多年历史,大约3000年前,中国玉文化发展出现重大转折,从崇拜各种颜色的地方性玉石转向崇拜一个产地的一种颜色的特优级玉石——和田白玉。”比较文学、文学人类学研究专家,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叶舒宪说。
“玉出昆冈”,当昆仑山北坡冰川断裂崩落,雪融洪水把玉石料冲下来,历经无数时光打磨,沿着玉龙喀什河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玉石田,也随之形成了以和田玉为核心的玉石之路及玉礼的交流,在推动大一统中国的“四方辐辏”过程中更是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叶舒宪说:“约3000年前商周之际形成的白玉崇拜,奠定了华夏核心价值的物质原型,随后的玉文化发展以新疆昆仑山和田玉为绝对主脉,‘白璧无瑕’成为国人心目中完美无缺的价值观表达模式。”
时至今日,玉仍然象征着“君子之德、中庸之道”的东方情操,和田白玉更是被视为玉中极品。摩挲玉石,温润之间,流淌着中国人数千年不变的文化传承。
从刀郎到《舞乐新疆》:
各民族交融的中国史
总台龙年春晚新疆喀什分会场惊艳世界,有人问编导张鹏:《舞乐新疆》属于什么舞种?张鹏回答:“我无法告诉你它是麦西热甫、黑走马,还是萨吾尔登、库姆孜弹奏,你会发现它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很多动作是由这些舞蹈拆解后重新编舞……”
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正是守正创新的魅力!
“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新疆历来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中华文明的包容性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成果。
2023年8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新疆作家刘亮程以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为背景创作的小说《本巴》上榜。
“《本巴》是一部向中华民族优秀文学经典致敬的作品。”刘亮程说,他长期生活在新疆这片土地上,热爱《江格尔》、《玛纳斯》、《福乐智慧》等犹如热爱诗经、唐宋诗词,它们同属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经典,为中国作家贡献了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这些中国土地上原生的中国故事中,有我们熟悉的山川河流土地的名字,有中国人的文化自信,有人类共有的情感,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精神家园。”
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中华民族强大的认同度和凝聚力,不在于族群、血统,而在于文化、文明。
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是一种集歌、舞、乐于一体的独特综合艺术形式,基本成型于16世纪中叶。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木卡姆艺术进行了抢救式保护,使其从口头传承走向文本传承。2006年开始,“刀郎麦西热甫”和“刀郎木卡姆”先后被联合国、原文化部评为世界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木卡姆吸收大量中原音乐元素,比如哈密十二木卡姆非遗传承人艾力·卡德尔,是伊吾县下马崖乡人,从小跟着驻防的陕西籍官兵学会了吼秦腔,如今,他能拉着艾捷克连唱半个小时的豫剧、秦腔、黄梅戏。
同时,木卡姆也极大丰富了中原音乐。
“木卡姆可以勾魂!”广东青年黎格宏说。2023年11月,他登上乌鲁木齐广播电视台《丝绸之路之声》栏目舞台,演唱纳瓦木卡姆选段的视频,全网热传。
黎格宏与木卡姆相识于4年前,莎车县一间餐厅里,民间艺人们席地而坐,手持乐器,闭眼合唱,或高亢或婉转,亦急亦缓。虽听不懂唱词,但音乐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曲是多么丰富。
木卡姆打开了黎格宏音乐生涯的新篇章,4年间往返于新疆与广东的次数,他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向新疆艺术学院中国传统音乐系木卡姆表演专业讲师阿依西古丽·木合买提拜师时,老师说想学木卡姆,就要掌握维吾尔语,把控节奏、注重情感表达……当时,阿依西古丽的话还没说完,黎格宏就用维吾尔语铿锵有力地说:“多难,我都学!”“这让我十分感动,决定收下这个徒弟。”阿依西古丽回忆说。
终于,黎格宏站上舞台,像4年前他在莎车县看到的民间艺人一样,气定神闲,轻闭双眼,悠扬哼唱起了木卡姆。
歌声中,有对大自然的礼赞,有旷野上的奔跑与呼喊,也有爱的忧伤与狂喜……
疆外音乐人在新疆这片多元文化“富矿”中成就了自我的,远不止黎格宏一个人。
上世纪90年代初,一个满怀音乐梦想却处处受挫的四川青年,因为爱情来到了新疆,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疆音乐的营养,工作之余,要么泡在图书馆读书,要么到大漠边缘的维吾尔族老乡家采风……2004年1月,他发行个人首张音乐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时风靡全国。
他就是刀郎。
“刀郎”得名,源自新疆喀什地区麦盖提、巴楚、莎车等县独特的文化现象——“刀郎文化”,以奔放豪迈、悠扬明亮、神秘深邃的歌舞艺术为主要表现形式,展现了刀郎人在荒漠中艰苦而自由的生活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刀郎的音乐,既是对新疆传统文化的致敬,更是传承和弘扬。
“古西域的舞蹈、音乐、绘画等艺术形式,具有独特的风格和表现力,为中华文明的艺术创新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灵感。”新疆师范大学原副校长牛汝极说。
自古以来,新疆就是中华文明向西开放的门户,这块广袤的大地本身又拥有众多的民族和宗教信仰,文化多样性极为丰富。这种多元文化为中华文明的创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动力。各民族文化也在中华文化主干的滋养中,向上而生、枝繁叶茂。
1995年,和田地区民丰县尼雅遗址一处古墓出土了一块绣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的织锦护臂,是汉朝时期中央政权有效治理西域的实证,被誉为20世纪中国考古学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在北京市援疆和田指挥部的推动下,北京新疆两地文艺工作者创作了舞剧《五星出东方》,讲述了一段西域文明与世界大同的传奇,男主角“奉”、女主角“春君”,来自尼雅汉文木简中一句话“奉谨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
通过艺术为西域先民塑形造像,《五星出东方》反响热烈,正是因为它激活了中华文化遗产中铭刻着的中华民族的历史文脉、民族记忆和精神基因。
在实践创造中进行文化创造,在历史进步中实现文化进步!
大地英雄:
爱国主义贯穿新疆历史
龙年春节,哈密市伊州区刚刚恢复了旧名的“宗棠路”,吸引了不少人在崭新的路牌下拍照留念。
近年来,新疆“左宗棠热”持续不减。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华民族核心利益的核心。当中亚军阀阿古柏窃取新疆,左宗棠力主收复新疆,不顾年迈,抬棺西征,在各族人民的支持下,击溃阿古柏,收复新疆,彪炳史册。
乌鲁木齐水塔山公园,有一座“一炮成功”仿古炮台,炮台前方广场上,左宗棠的汉白玉雕像巍然屹立,目视前方,仿佛在守护着这方土地的安宁。
“一炮成功”就是收复新疆时的一场大捷——左宗棠部将刘锦棠率清军在迪化(今乌鲁木齐)六道湾山梁上架起大炮,向迪化城仅开一炮,阿古柏部即溃不成军、仓皇逃窜。城内各族人民拿岀牛羊肉等犒赏迎接将士。中国军民乘胜收复了迪化,并很快在各地击溃阿古柏守军,在半年左右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天山北路,又乘胜收复南疆。
在左宗棠的辛勤经营与大力建议下,1884年11月19日,新疆建省,清廷任命刘锦棠为首任巡抚。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100多年过去了,新疆各族人民仍然铭记左宗棠的丰功伟绩。
哈密是左宗棠率领大军剿灭阿古柏、抗击沙俄侵略并收复新疆的战略要地,他坐镇哈密期间留下了众多遗址遗迹。哈密市高度重视左宗棠历史文化研究工作,2021年10月,左公文化苑在伊州区落成。2023年11月10日,哈密左宗棠文化研究院揭牌成立。2024年1月,哈密市在北京召开了左宗棠历史文化风貌保护与传承规划研讨会……当前,哈密创作编排的舞台剧《左公柳》正在紧锣密鼓排演之中。
从张骞、班超、耿恭到林则徐、左宗棠……在中华民族波澜壮阔的大历史中,许多事件在新疆发生,许多人物在新疆登场,许多史诗在新疆完成,贯穿其中的主旋律,是爱国主义。
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后,民族英雄林则徐被构陷革职,遣戍伊犁。在新疆期间,林则徐没有消沉,积极兴修水利,勘察土地、屯垦边防。1850年1月,重获起用后的林则徐途经湖南长沙,约见一个比他小27岁的年轻人,湘江泛舟,彻夜长谈。此时林则徐抱病在身,自知不久于人世,遂将自己在新疆所见所闻所想悉数告诉这位年轻人,临别之时,林则徐再次表达了对新疆边防的担忧。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对方:“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他日西定新疆,非君莫属!”
这个年轻人,就是左宗棠。
“林则徐为什么能够跟年轻的左宗棠成为忘年交?因为他们都是爱国主义者。”常年研究左宗棠的湖南作家徐志频说,“林则徐一番湘江夜话,将心愿和盘托出,把自己实地绘制的新疆边防地图交给左宗棠,并对他大加激励与鞭策。这为左宗棠20多年后收复新疆埋下了伏笔。”
历史并非巧合,而是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始终有人在拼命守护。他们,是新疆人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古城喀什东南郊,吐曼河和克孜勒苏河汇流的一块三角地带上,盘橐城默然伫立。这座占地14.5亩的城池,曾是疏勒宫城,也是东汉名将班超驻守过17年的地方。风雨飘摇间,班超“投笔从戎”,凭借着出色的外交和军事才能,纵横捭阖,再次打通西域,并在西域经营30多年,名垂青史。公元76年前后,当班超奉旨返回中原时,西域百姓万般挽留,于阗王和百姓“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如今,盘橐城中,3.6米高的班超全身塑像屹立,36勇士雕像整齐排列在班超像两侧。
乌什县城制高点燕子山顶,陈汤烽火台遗址和陈汤跃马塑像向人们讲述着当年大军南北两路出击康居,斩郅支单于的壮举。“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决心和气魄,见证了中华民族的血性与浩然正气。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在这首《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形象地写出了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将士出征威慑来犯之敌的故事。
诉说艰难困苦,又不失如火激情、报国情怀的边塞诗,从汉代发端,隋代兴盛,唐代进入黄金时代。在描绘边塞独特风光、反映戍边将士生活的同时,书写着忧国忧民、建功立业的胸怀和抱负。上世纪80年代,在中国诗歌流派“群雄逐鹿”的时代,新疆大地上崛起了“新边塞诗派”,新疆诗坛“三剑客”杨牧、周涛、章德益以诗歌描述新边塞风情,歌颂西部精神,带动形成“新边塞诗派”诗人群。
“西部太阳
熊熊运行于太空
那原是五千年熔汁般的血水泪水汗水
倾泻进一颗民族心的巨大铸型
而浇铸出的辉煌的渴望”
雄浑磅礴、炽烈如火的诗歌,远承汉唐,在新疆大地上燃烧,在西北地区乃至中国诗坛产生了深远的、持久的、广泛的影响,在中国诗歌史册上永远地留下了“新边塞诗派”的不朽诗名。
2024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多少沧桑巨变,多少红色记忆,多少壮怀激烈!
不久前,维吾尔族作家阿舍出版长篇小说《阿娜河畔》致敬父辈、回望故乡。阿舍是“兵团二代”,在塔里木河下游军垦农场出生长大,《阿娜河畔》还原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戍边史和屯垦史。在新疆,屯垦戍边的历史可追溯到西汉,始终是维护国家统一、开发新疆的重要国策。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大军铸剑为犁,几代人艰苦劳作,把昔日人烟稀少的戈壁荒漠变成瓜果飘香的安居之地。
在《阿娜河畔》中,来自五湖四海的初代垦荒者日夜奋战在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滩上,衣衫褴褛,住地窝子,喝咸涩发苦的井水……艰苦的物质条件和超负荷的劳作,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美丽初心和昂扬激情。
“无论是20世纪50年代初进疆的解放军,抑或是60年代陆续进疆的知识青年,他们都怀着一颗赤诚之心,积极投身国家的建设。他们从不吝啬自己的青春,不怀疑心中的理想。”阿舍向兵团人表达着崇高的敬意,向艰辛与辉煌致敬。
新疆大地,遍布英雄。
十八世纪下半叶,相隔短短几年,亚欧大陆上出现了两次可歌可泣的万里长征,一次由东向西,一次由西向东,终点都是新疆伊犁。
先是1764年,4000多名锡伯族官兵及家属从沈阳出发,他们告别乡亲,骑着马,赶着牛车、驼队,浩浩荡荡,踏上西迁戍守新疆之路。一路向西,千辛万苦,经过1年3个月的跋涉,这支队伍终于到达了今天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完成了流芳青史的锡伯族万里戍边的壮举。如今,一年一度的“锡伯族西迁节”不仅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更成为新疆各族群众共同缅怀锡伯族西迁历史,铭记为国戍边光荣传统的节日。
随后的1771年,迁居伏尔加河流域的蒙古族土尔扈特部为摆脱沙俄压迫,发动武装起义。首领渥巴锡带领3.3万多户近17万部众,踏上东归之路。他们一路向东,冲破重重围追堵截,战胜严寒和瘟疫,以人畜减半的巨大代价,终于到达了伊犁河畔,完成了万里东归的壮举,当时清廷举全国之力予以救援。土尔扈特部从此安置在祖国边陲,成为生产、戍边的重要力量。
为国戍边,是贯穿新疆历史的高频词与关键词。一代又一代人,有的世居于此,有的迁徙而来……融为一体,成为祖国边疆坚不可摧的血肉长城。
生于1942年6月的乌恰县吉根乡护边员布茹玛汗·毛勒朵,从19岁起就义务巡边,24岁时成为乌恰县吉根乡千里边防线上的首批义务护边员,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边防线上数十年如一日巡边护边,每天最少要走20公里山路,在护边生涯中,布茹玛汗遭遇过无数危险。她在边境上的无数石头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刻下了“中国”两个字。
从古到今,新疆大地上的爱国主义精神,点点滴滴、源源不断地注入中华民族血液之中,熔铸成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伟大民族精神。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在国难当头的严峻时刻,新疆400万各族同胞深明大义,天山南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运动。在中国共产党人的影响和推动下,6年多时间里,新疆各族人民毁家纾难,节衣缩食,为抗战前线捐献了154架“新疆号”战斗机,有力地支援了前方将士。
留存至今的抗战时期老照片铭记着新疆人民的爱国热情:许多人捐出了挂毯、绸缎、衣服及牛羊毛驴等;一位78岁的老太太,当场摘下了自己唯一的财产金耳环捐献;喀什一位贫苦寡妇,捐出了自己一穗一穗捡来的一袋小麦……当时,新疆人民的支前口号是:“抗战一日不停,吾人的募捐活动一日不止。”
深入了解新疆的历史与今天,就能深刻感受到中华民族是一个“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在新疆,无论是“骑毛驴上北京”的库尔班大叔、50多年扎根艰苦偏远地区巡边护边的魏德友,还是十余载坚持每周在自家小院里升国旗的七旬老人沙勒克江·依明,雪中策马、手擎国旗送中国冬奥健儿出征的新疆牧民们……爱国主义,构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一股雄浑、阳刚、血性之气,贯穿始终,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民族精神,也正是中华文明累累历劫而不灭的重要原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不变的是,“爱我中华”,一直唱响新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