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杨锦英 詹钘
“8点46分开始上水，9点半就全淹了。”
4月22日早晨8点，广东韶关武江区江湾镇范角村，村民林霞正在清理家中地板上的淤泥，她清晰地记得20日那天大水漫进屋子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积水已经淹到膝盖那么高。
官方消息显示，4月19日，广东多地遭遇强对流天气，韶关市普降连续性暴雨，当日该市平均降水总量达105.2毫米，江河水位上涨。20日11时，韶关市将防汛Ⅲ级应急响应提升为防汛Ⅱ级应急响应。
暴雨持续，多地受灾。灾情中，江湾镇一度断水、断电、断网，加上通信中断，成为“孤岛”，被全网牵挂。22日，当地抢通了道路，电力和通信也得到了部分恢复。
江湾镇是广东北部小镇，位于南岭山脉，全镇森林覆盖率高达94.7%，有“韶州氧吧”之称。当地近年在推广精品旅游线路，打造文旅小镇。如今，暴雨造成的洪水以及山体滑坡等灾害，让小镇遭受重创。
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2日17时，已经有上千人进入江湾镇受灾点进行抢险救援活动。
一度“失联”的村庄
4月20日和21日，距离江湾镇镇区7公里的范角村发了两次洪水。
第一次洪水涌来时，正值周六的早晨。那天暴雨如注，林霞和家人正在家里吃早饭，此前她还给在外工作的爱人发了消息，告诉他“家里雨太大了”。
8点46分，开始有水灌进院子。没过几分钟，“轰”的一声，有地方塌方了。村委马上组织房屋地势较低的数十名村民，转移至百米外高处的凉亭中。在凉亭里，林霞和其他邻居眼睁睁看着江湾河的河水漫过一旁的道路，冲进大片花生地，进入他们的房子里。
“不到一个小时，房屋处的洪水已经很深。”直到中午12点，山体逐渐稳定，雨势小了之后，林霞才回到家中。下午1时，水逐渐退去，林霞和家人将一楼全部进行清理，一直到凌晨。
村民家里地上的泥水
当晚，林霞一直睡不着，只是在21日凌晨四五点时眯了一下，醒来之后发现又开始下雨了。早上6点多，伴随着一阵声响，洪水再一次涌进家中，这次涌进屋的不是河水，而是山体塌方冲进来的泥浆。
22日上午，范角村的村道中堆满了黄色的淤泥，这都是村民从家中打扫出来的。82岁村民高爹爹家里，地面依然有厚厚的一层泥浆，两张床在房间中间斜着摆放，高爹爹说是被大水冲的。一旁的木质沙发椅上，有一台满是泥土的电视。“你看看水有多深，把床上的席梦思都给浸湿了。”高爹爹说，他自记事时起没有遇到过江湾河水漫过道路淹没房屋的情况。
手机信号是在20日早晨没有的，当时林霞转移至凉亭时，准备打电话，发现手机已经无法呼叫，返回家中又得知村里断电断水。此时，出村的唯一通道318县道也被滑坡体堵塞，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林霞一度有点害怕。直到21日下午5点多，当村民看到道路已经疏通至范角村村口，有车辆和救援人员进来并往江湾镇镇区不断推进，村里人才放心。
赤脚走数小时回家看望老人
21日下午，当救援人员开路至范角村时，一个名叫许阿贵的男人正赤脚走在泥泞的318县道上。
此时，他已经与老家江湾镇寺前村的亲人失联超过30个小时。焦急的他徒步前进，想尽早赶回村里，确认家人是否安全。
“20日上午10点钟左右，我给家里打电话到一半就断掉了。”此后许阿贵连续拨打了多次家人和村里朋友的电话，均无法接通。在寺前村的群聊里，年轻人们上传的最后一个视频，拍摄的是流经村庄的江湾河水位暴涨，几乎迫近步行桥桥面的画面。
晚些时候，许阿贵从新闻中得知，受强降雨影响，韶关市武江区城区及龙归镇、江湾镇多村出现洪涝灾害，部分村农房及大片农田被淹，江湾镇道路受阻，全镇信号中断。
想到村里年过七旬的老父母，许阿贵坐不住了。
泥泞的道路
家里有没有进水？两位老人家是否安好？带着迫切的心情，21日下午，许阿贵和弟弟、表弟一同从韶关市区驱车前往江湾镇。三人抵达龙归镇多田村时，执勤人员告知前方路段出现塌方，车辆无法通行。如果要回家，他们需要下车徒步行进10余公里。许阿贵毅然下车，徒步走上了318县道。
记者与许阿贵同行，步行进入江湾镇。走在泥地里，一开始，许阿贵还穿着一双球鞋。到了不得不涉水的路段后，为免累赘，他脱掉鞋子赤脚前行。就这样，许阿贵走了2个多小时，又搭了一次救援人员的便车，终于在21日晚上8时许抵达寺前村村口。
看到儿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母亲董金花感到既惊讶又宽心。20日寺前村与外界失联之后，紧接着断水断电，雨水却越下越大，21日早上山洪冲了下来，直到当晚洪水才消退。
“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轰隆’，山（滑坡体）还不断掉下来，我特别害怕。”董金花说。
还好许阿贵家地势高，洪水只到家门。公路两边的民居则通通遭了殃，位于一楼的家电床铺全部报废，积水连日未能排出。有村民家中被水浸超1.7米，幸好一家人提前转移至高地，才免于被困。
30多个小时打通救援通道
318县道是江湾连接外界的唯一陆路通道，为东北-西南走向，北侧紧挨陡峭山壁，南侧俯瞰江湾河，路面并不宽敞。在许阿贵小时候，这里还是一条毛泥路，随着乡村发展振兴，渐渐修建为漂亮的沥青公路。
然而，经历这一次洪水，318县道似乎又变回了“毛泥路”。
恶劣的路况也增加了救援难度。灾情发生后，20日下午已有第一批救援力量到达江湾，但因路面积水较深、路况复杂，车辆及大型器械无法进入。救援人员只能乘冲锋舟或涉水进入，探索前方情况后回报，“人肉”开路。
21日下午，极目新闻记者驱车在进入相关路段等待时，发现大型工程车辆均在路段外排队等候，等待时间超过10小时，都没挪动一步。
连夜打通的道路
一名韶关当地救援人士向极目新闻记者透露，灾情发生时，因道路塌方量大、点多，交通通道的清理工作消耗了大量时间和人力。从20日上午灾情发生时起，到22日凌晨1时许基本打通了到江湾镇的约16公里道路，共用了30多个小时。
“树木、石头、泥巴，还有山顶倾泻而下的水，都是很大的障碍。”这位人士称，塌方下来的树木都是根连着土一起下来，重量大，树枝形状也不规则，这都给清障工作造成了相当大的难度。
22日，极目新闻记者驱车途经318县道时，一路上频频可见山体滑坡痕迹，散落的泥堆覆盖一半车道；树木连根倒伏，倒挂在山壁上；积水汇聚成溪流从山上奔涌而下，路边部分护栏被冲断。
当天中午，由于进镇路面已基本恢复，人民子弟兵和大量工程机械不断挺进江湾镇镇区。到了镇区之后，深厚的淤泥又成了救援的拦路虎。
被泥浆淹没的街镇
江湾镇镇区主干道江湾街上，地面布满淤泥。街边一楼的门面几乎全部被泥浆淹没，洪水来时没开门营业的五金店等店面，卷帘门都被冲垮。
58岁的陈蓉手里提着刚刚从小商店购买的一袋八宝粥和纯净水。她跨过人行道间的小巷时，一脚踩进了深深的淤泥中，右腿只露出了膝盖以上的部分。还好一旁的解放军扶了一把，她没有摔跤。站稳之后，陈蓉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插入泥土中的小腿给“拔”了出来，然后来到安全地带。
“给你根棍子，往前走先探探，看泥巴深不深。”一旁的居民递给了陈蓉一根木棍。这位居民自己离开时，每走一步都用脚先轻踩试探，确认淤泥不是很深才跨出一步。
镇上唯一的菜市场江湾菜市场也已经被淤泥侵袭，从地板到摊位的台面全是灰色的一片，经过的居民都得绕行，不敢下脚。记者进入市场时，老板赵先生正在旁边的一个蔬菜门面内修补他的冰箱底座。据他讲述，洪水来临时，市场的经营户全部往高处跑，躲过一劫。当时水很深，直到救援人员进来之后，赵先生才回到店里。
部队清淤
此时，店里的冰柜已经被洪水掀翻，浸泡在水里，水产和很多蔬菜也都已经没用了。
“电已经通了，我的手机正在这里充电呢。”陈蓉告诉记者，目前镇区电力已经恢复正常，但因为自家的电线因大风大雨而断掉，所以到一楼门面内给手机和充电宝充电。
截至22日下午，江湾镇路面的淤泥依然很深。一辆大型“后八轮”车辆经过时，能“吃掉”大半个轮胎，司机多次倒车来回加大油门冲刺，才避免了陷车。
“淤泥太厚了，人工没办法清。”现场一位救援人员介绍，厚淤泥让救援人员行走都困难，想通过人工用铁锹铲除不是很现实。22日下午，随着挖掘机和部队救援力量进场，清淤的效率大大提高：先由挖掘机将路面的淤泥清理到两侧人行道，人民子弟兵再接手铲除残留的淤泥。
何时再现“十里江湾”
“大美的山水风光，被洪水给泡没了，太可惜了。”
21日晚，在许阿贵家中，想到刚刚沿途的好风光被洪水破坏掉，他连叹可惜。他的家乡寺前村，在2021年历经改造，建设了石寨角瀑布、风雨亭、彩虹桥等景点。22日一早，记者经过彩虹桥时，发现桥面上堆积着洪水退后留下的大量树枝杂物，村民只能爬越通行。此餐，村里的一座步行桥也被中断。
公开资料显示，江湾镇全镇地形以山地为主，河流水系发达，拥有多处瀑布。该镇森林覆盖率高达94.7%，空气负氧离子高达6500个/立方厘米，被称为“韶州氧吧”。
多年来，当地一直在积极利用丰富的自然资源，打造文旅小镇。在2020年第二届“广东十大美丽乡村”系列评选活动中，“龙归——江湾乡村精品线路”获评“广东美丽乡村精品线路”。
文旅产业也是江湾镇重点发展产业之一。去年六月，十里江湾文旅项目在该镇正式落地，计划投资金额5000万元。在江湾镇山水湾农场及周边水域投资新建项目，用于发展乡村旅游。该项目拟结合江湾特有的自然资源，打造集休闲、旅游为一体的景区，景点含驿站、亲水平台、露营等。
十里江湾的大型海报
公开报道显示，今年3月19日，武江区领导到江湾镇调研“百千万工程”和文旅产业发展情况，提出江湾镇要立足当地特色，高标准打造“十里江湾”精品文旅线路，高水平建设文旅小镇。
经过这场洪水灾害，江湾镇“星空道”等景区观光桥、亲水平台等设施均遭到不同程度损坏。十里江湾景区的门牌及相关设施都被泥土覆盖，周边的农家乐餐厅也正在积极自救，清理房屋。
截至4月23日，受灾点救援还在进行当中。韶关方面公开消息显示，截至4月22日17时，当地共出动各级消防、武警、驻地部队、综合应急救援、公安、矿山救援、医疗救护等约1000人，调度直升机32架次、大型机械和大型车辆150余台，携带卫星电话、医疗物资、应急通讯设备等救援装备，通过徒步绕行山路、机械清障道路等方式进入受灾点展开抢险救援工作。同时，全面开展受困群众清查、转移工作，受灾群众生活需求基本得到保障。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