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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与幻想之间

发布时间:2025年10月24日09:15 来源: 人民日报

提起俄罗斯文学,普希金与契诃夫是两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夏末秋初,俄罗斯瓦赫坦戈夫剧院携戏剧《叶甫盖尼·奥涅金》和《万尼亚舅舅》参加“保利剧院俄罗斯经典文学话剧演出季”,在北京戏剧舞台上展示出俄罗斯人民深邃丰富的精神世界与潜流深蕴的生活图景。

回顾中国戏剧近10年来与世界的互动交流轨迹,于去年病逝的立陶宛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犹如一盏明灯,用戏剧的诗意光辉、对现实的凝练幻想和对美的不竭追求,吸引着中国戏剧人与观众的目光。无论是他2017年惊艳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叶甫盖尼·奥涅金》,还是2024年与中国戏剧人合作重排的经典作品《浮士德》,都是中国戏剧一步步走向世界戏剧艺术殿堂的足迹。作为演出季收官之作,《万尼亚舅舅》是图米纳斯曾于2009年获俄罗斯戏剧最高奖项“金面具奖”的代表作,此次首度来华,亦凸显中国舞台对俄罗斯戏剧人的巨大吸引力。

《万尼亚舅舅》是契诃夫的戏剧名篇,充分体现了他的创作理念:“在舞台上得让一切事情像生活里那样复杂,同时又那样简单。人们吃饭,仅仅吃饭,可是在这时候他们的幸福形成了,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契诃夫的作品往往氛围平淡,但又暗流涌动,他很少描绘人物的确定性格与清晰思想,而是以不同声音平等对话、多重情绪交织渗透、悲喜因素杂糅融合代之。那么,如何在演出中揭示看似平常的一刻对命运的决定性意义?如何把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外化为舞台形象和听觉语言?图米纳斯的舞台犹如一台显影仪,对这些或形而上或隐秘抽象的内容施以戏剧化的视觉表达,似乎连作家本人暗寄其中的心绪思考也无所遁形。

大幕拉开,舞台上耸立着一个巨大宽阔的木质门廊,后景是一座肃穆的狮子雕像,上方孤悬一轮昏黄的月亮。图米纳斯拒绝了世俗化的俄罗斯庄园场景——柳条椅、秋千、茶饮,而与多年合作的舞美设计阿多马斯·雅佐夫斯基斯共同构建出一个神秘孤独的空间,那样的空荡无依,仿佛万尼亚对姐夫谢列勃里雅科夫教授的崇拜幻灭后的空虚无着,也象征着人类深陷精神危机与生活意义缺失的普遍困境。

第二幕中,叶莲娜想弹弹钢琴的愿望被丈夫谢列勃里雅科夫拒绝,她和索尼娅坐在落满灰尘的钢琴前,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索尼娅扭头看向观众,叶莲娜抬手用力按住琴盖,钢琴声被“消音”,二人定格。通过这串设计,图米纳斯完美传达出契诃夫的意图,既表现了索尼娅和叶莲娜对幸福与自由的渴求,又对她们的美好愿望被扼杀发出悲鸣。

如果说哪部作品深深影响了俄罗斯人的精神世界,《叶甫盖尼·奥涅金》一定名列其中。这部由普希金创作的诗体小说讲述了乡村少女塔季扬娜与彼得堡贵族奥涅金之间的爱情故事,其中也蕴含着诗人对世界文化的应答,对西方哲学的思考,以及对俄罗斯命运的设想,曾被别林斯基称为“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

也许正因这无所不包的深邃,搬上舞台的《叶甫盖尼·奥涅金》,除了柴可夫斯基的同名歌剧,鲜有成功范例。然而图米纳斯在2013年排出了一部极具诗意与想象,深刻呈现俄罗斯精神生活内涵的戏剧杰作。外国人的视角恰好为他提供了解读外国经典的方法——“间离”,即通过来自外部的观察,从远处靠近,用诗意的沉思发现文本的新结构与新内涵。在图米纳斯那里,“间离”并不意味着“变形”或者“脱离”,他曾讲到,以“脱离戏剧”或“反对戏剧”的方式导演作品,意味着导演比莎士比亚、果戈理、契诃夫等作家更优越,实际并非如此。

于是,我们听到,普希金笔下的优美诗句,仿佛昨天刚刚写就,演员们的朗诵让诗句自然流淌,准确还原诗人轻盈又讽刺、温柔又阴郁的诗歌语调。我们看到,被爱情激荡的塔季扬娜拖曳着铁架床在舞台上飞奔着高呼“我恋爱了”——这也许是对少女怀春这一古老命题最为浪漫又惊心动魄的艺术演绎。

当塔季扬娜嫁给老将军后,她与6个女孩坐在金属秋千上,“飞”到舞台上空,她们面容忧伤,白裙在风中飘荡,她们的身影倒映在覆盖整个舞台后部的巨大镜中,令人无法不想起歌德的那句名言:“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飞升”。然而飞翔也意味着她们在婚礼中与爱情告别:被父母带到首都,被安排了婚姻,每个人都嫁给了她的“老将军”。

这是来自俄罗斯戏剧导演瓦赫坦戈夫、被图米纳斯发扬光大的“幻想现实主义”。瓦赫坦戈夫曾这样形容:幻想现实主义就是“流真实的眼泪,用戏剧的方式让观众看到”。这是一种写意的现实主义,将想要表现的人物生活通过艺术想象,转化为演员在舞台上的行动和语言,通过美的创造,让观众感受到剧场表演的魅力。

在图米纳斯导演的《万尼亚舅舅》和《叶甫盖尼·奥涅金》中,观众可以真切感受到何谓“真实的眼泪”,它折射出戏剧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崇高与诗意,以及戏剧艺术是安放心灵又净化心灵的家园与彼岸。

《 人民日报 》( 2025年10月24日 15 版)

【责任编辑: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