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美国加州圣昆廷州立监狱外景。视觉中国 供图
图为美国加州圣昆廷州立监狱中的囚犯。视觉中国 供图
近日，美国联邦监狱系统提前释放了2243名在押犯人。这是自旨在对美国监狱乃至联邦刑事司法进行改革的《第一步法案》7月下旬生效以来，一次性释放犯人最多的一次。不过，也有媒体注意到，虽然此法宣称主要是针对那些轻微涉毒犯罪人员，但也有100多名性侵害和暴力犯罪人员被提前释放。
此间分析人士认为，这表明以“改造犯人为先”“提供第二次机会”为“卖点”的《第一步法案》所引发的争议至今未消，美国联邦刑事司法改革仍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放宽“安全阀”
法案对量刑作出了四大改革。然而，四大量刑改革短时间内料难以被写入美国联邦法官使用的量刑指南之中
《第一步法案》被认为是几十年来美国最重要的监狱改革法案，此法案在量刑方面给予了法官更多的自由裁量权。
在此次《第一步法案》推行的四大量刑改革中，其一是放宽“安全阀”条款。这被认为是最具意义的量刑改革。
具体来说，法案允许降低被告的犯罪级别，并允许法官在被告达到一定标准的情况下放弃其他适用的强制最低量刑。在2017财年，所有涉毒犯罪中有三分之一人员适用这一“安全阀”条款。
在此之前，适用“安全阀”条款的一个必要条件是被告不能有一次以上的犯罪记录。这也就是说，哪怕被告只有一次不当行为而被判60天以上的刑期，就不能适用“安全阀”条款。
但是，《第一步法案》则放宽了条件，允许被告最多可以有4次犯罪记录。这样一来，即使是重罪犯人也并非没有适用“安全阀”条款的资格，只要以前的重罪并没有导致多于13个月的判刑。
不过，这些“安全阀”标准的改变不以任何形式回溯执行，只适用于法案生效及生效以后的量刑。尽管如此，它每年仍将影响法官对2000多名被告的量刑。
其二是对惯犯减少和限制使用强制性最低量刑。
此前，涉嫌某些毒品重罪的被告，如果他们以前曾因一次毒品重罪而被判过刑，再犯将被判处20年监禁。如果他们有两次或更多次重罪判刑，他们的强制性最低量刑将是终身监禁。
法案将上述强制性判罪分别减少到15年和25年。
法案将犯罪前科扩大到包括严重暴力重罪，但仅限于严重毒品重罪或严重暴力重罪。而且，要达到这一条件，被告必须已被监禁了12个月以上。这些修改适用于任何未决案件。
其三是取消“累积”处罚。
美国现行法律对在暴力重罪或毒品犯罪中拥有、使用或丢弃枪支实施不同的强制性连续性惩罚。而对于“第二次或随后的判刑”，强制性连续惩罚将提高到25年。有时候，检方对被告提出多起指控，从而导致每起量刑相连，加强了对前次犯罪的惩罚。
而《第一步法案》澄清了25年强制性连续惩罚只适用于“前一次判罪定案之后”。不过，这一修正条款也只适用于未决案件。
其四是使2010年的《公平判决法》可全面回溯。
这一举措令那些已经根据《公平判决法》寻求过减刑的犯人，不管是已经获得了减刑，还是其申请已被裁决，都不再有机会减刑。这将影响到2660名犯人。
然而，正如服务于监狱犯人及其家属的最大的基督教非营利组织的资深副会长克雷格·德罗切所言，《第一步法案》进行量刑改革的初衷很好，但目前大概率却无法得到有效执行。
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自2018年5月以来，美国监狱局局长的位置就一直空缺。他说：“监狱局急需一个常设的局长，以领导并落实刑事司法改革工作。”
同时，美国量刑委员会目前也还有5个职位空缺，这也意味着《第一步法案》的量刑改革举措被写入美国联邦法官使用的量刑指南尚需时日。
强调改造为先
法案强调重“改造”而非“惩罚”，却被批评者质疑将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
《第一步法案》最初的版本于2018年5月在众议院通过。2018年12月18日，参议院通过法案的修改版；随后，众议院批准参议院版本，并于2018年12月提交特朗普总统签署成为法律。
法案旨在对美国联邦监狱系统进行改革，将“改造”而不是“惩罚”作为优先事项，以减轻犯人数量严重超负荷给监狱系统带来的压力。
《第一步法案》的许多条款可以回溯到2010年的《公平判决法》。它包含允许监狱工作人员在联邦监狱安全地保存武器、限制对孕妇使用约束、扩大释放患有不治之症犯人的适用范围、为监狱工作人员提供培训机会、改善监狱女犯卫生条件等条款。
同时，这一法案最为引人瞩目的条款是将犯人通过“表现”积分减刑的最高天数调整为每年54天。
对此，美国得克萨斯州公共政策基金会犯人权利运动负责人德雷克·科亨解释称，早在1984年，里根时代的法律《量刑改革法》就取消了联邦层面的假释而代之以“表现”积分减刑制。“表现”积分减刑制要求罪犯实际服刑时间不能低于被判罚刑期的85％。这意味着减刑时间不能超过被判罚刑期的15％。然而，执法问题随之出现。美国监狱局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将这一条款错误地理解为通过“表现”积分减刑的限度为每年不超过47天。科亨认为：“如果是对法律条款正确解读则会发现，减刑最高限本该是每年不超过54天。”
特朗普的国内政策特别助理贾隆·史密斯认为，在联邦和州级监狱，“表现”积分减刑是特别有效的一种激励手段，为犯人提供了提前获释的机会。另外，多年的良好表现也会使这些行为更可能持续下去。他说，这还将有助于节省开支。
然而，批评者称，众议院的最初版本只涉及监狱改革，而未涉及量刑改革。后者在参议院版本中被采纳，并包括了修改强制性最低量刑条款。而对于参议院版本，批评者认为，它在当下毒品问题依然严重之时降低了对贩毒罪犯的量刑，负面影响显而易见。
共和党参议员科顿则反对允许一些毒品走私犯在家服刑的条款，称这些人会再度介入毒品生意。共和党参议员肯尼迪批评法案“夺走了我们所有的权力，并将其交给了一些官僚”。
美国联邦政府顾问委员会主席艾里克·杨则称，没有更多的拨款和水平更高的工作人员，监狱局将难以完成《第一步法案》的改革目标。
美国民权委员会成员、律师克桑诺称，《第一步法案》寄望于“改造”，但他认为这不会比“剥夺再犯罪能力”更有效。他认为，“剥夺再犯罪能力”是关押的一个目的，较“改造”更为有效，且对每个人都有用。这也是过去20多年里美国犯罪率持续下降的首要原因。
漫长进程开端
法案仅是美刑事司法改革漫长进程的开端，是解决数十年来将罪犯“关起来并扔掉钥匙”政策所带来伤害的必要之旅的开始
作为《第一步法案》的第一位受益者，来自肯塔基州的马修·查尔斯在刚走出监狱几个星期时就被邀请出席特朗普在国会发表的国情咨文讲话，并与第一夫人梅拉妮娅坐在同一区。但他近日不无担忧地说：“由于《第一步法案》和州一级法律的改变，许多犯人如今都被释放了，但他们一旦走出监狱，又会发生什么呢？许多人都很难找到住处和工作。”他说，他自己就在寻找住处时被拒绝过。
查尔斯说，虽然当前美国的失业率处于历史低位，但对于走出监狱的人来说，这一比例则高达27％。他说，有住处和稳定的工作是避免人们再次犯罪的最好途径，给予第二次机会不只是帮助他们和其家人，也会使社区更为安全。
查尔斯于今年1月获释。他曾因出售216克毒品和非法持有枪支被判刑35年。他说，“在《第一步法案》之前，我已经在监狱待了22年。因为这一法律，我有了走出监狱重归社会的机会”。
有可靠消息证实，特朗普原本还将宣布另一项法案，以减少雇佣像查尔斯一样的有犯罪记录人员的障碍，并计划拨款8800万美元资助“重回社会计划”，但最终未能出台。
美国司法部也准备出台一个新的风险评估方案，对联邦监狱犯人的需求进行评估。司法部长巴尔称，司法部和监狱局正在着手推进这项工作，这是全面执行《第一步法案》的下一个重要步骤。
根据美国民权联盟的数据，美国只有全球5％的人口，但监狱关押人数却接近全球被关押犯人数量的25％，达230万人之多。另外，地方监狱等候审判的人员是整个联邦监狱系统的两倍。每年，由监狱重回社会的人员达65万，但回归之路却并不平坦。
史密斯说，美国监狱每年释放的人中，约有一半在5年内又再度犯罪。他说，长期以来，监狱方面并没有为此作出多少改变。
史密斯信心满满地认为，《第一步法案》将改变这一现状。它的重点是降低犯罪、重新思考对监狱的管理方法，使那些被关押的人最终能够回家，成为有生产力和守法的社区成员。
然而，克雷格·德罗切认为，目前《第一步法案》仍没有实现承诺。减少再犯的计划一直被宣扬为该法案的支柱，但目前并未得到完全的拨款或执行。
德罗切指出，《第一步法案》并不是美国刑事司法改革的最后一步，恰恰相反，它仅是美国刑事司法改革的开端。他说，“在当前政治分化凸显的背景下，它只是（刑事司法改革的）第一个‘里程碑’。”《第一步法案》的落实和联邦刑事司法改革仍面临着许多的困难和挑战。
正在努力适应监狱外生活的查尔斯也认为，《第一步法案》是一个漫长进程的开端，“我们需要有更多类似的立法来向前推进改革，因为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有犯罪记录。”（记者 陈小方）
短评
失之于宽 减刑政策受指责
《第一步法案》生效后，舆论围绕受惠于此法案被提前释放的犯人人数及其所涉罪行应否被提前释放产生了巨大分歧。
美国司法部此前宣布，此次释放的人员共为3100人。不过，他们中的数百人只是被从联邦监狱转移到移民和海关执法局或州级监狱关押。因此，最终实际释放的犯人为2243人。
据福克斯新闻的报道，此次受惠于《第一步法案》获得减刑并提前释放的人员中，包括100多名暴力和性侵犯罪者。有质疑者称，这与法案一直以来强调的只针对轻微涉毒犯罪人员的宗旨相违背。
美国官方公布的具体数字显示，在获释的2243名犯人中，只有960名是轻微涉毒犯人，而因持有武器或爆炸物、性侵害、诈骗或贿赂、盗窃和抢劫等犯罪入狱并于此次被释放的人员数量分别为496人、239人、178人、118人和106人。
同时，还有59名因杀人或恶性犯罪入狱的犯人、46名移民相关犯罪人员、9名假冒或贪污犯以及2名危害国家安全罪犯也被释放。
针对100多名暴力和性侵害罪犯被提前释放的问题，特朗普的国内政策特别助理贾隆·史密斯解释称，无论是否有《第一步法案》，许多暴力犯罪的犯人不久也都将会被释放。例如有报道称，美国总统特朗普7月29日就赦免了5名犯罪人员，并为另外2人减了刑。这令其自就任总统以来赦免的犯人数量达到19人。
但这一解释并不能令反对者释怀。
反对《第一步法案》的共和党参议员肯尼迪并不接受史密斯的辩解。他说：“良好的用心有时与实际效果没有关联……我们被告知这一法案‘只是让那些低级别非暴力犯罪人员得到释放’。然而我根本不信这一说辞。因为我读了法案文本。如今，在第一批大量释放的犯人中，我们发现近500人犯了持有武器或爆炸物罪，200余人是性侵害罪犯。还有约60人是杀人或恶性犯罪的犯人。这些都不是低级别非暴力罪犯。”
肯尼迪进而表示，《第一步法案》完全是一个“谎言”。他说，他曾提议对此法案作出修改，要求在释放犯人时告知受害人，但提议后来却被否决了。
美国得克萨斯州公共政策基金会犯人权利运动负责人德雷克·科亨随即反驳称，肯尼迪对《第一步法案》“完全理解错了”。
科亨指出，《第一步法案》是对里根时代的法律《量刑改革法》的“澄清”。换言之，《第一步法案》没有对1984年以来执行的减刑政策作出实质性的改变。
然而，上述围绕法案的辩白都无法平息法案生效后的巨大争议。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这些争议仍将存在。（陈小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