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大量木材等待烧炭
图为:看火候取炭全凭经验
图为:冷炭的过程蒸汽弥漫
图为:烧炭人在烟熏火燎中用机器锯炭
楚天都市报讯 楚天都市报记者贺俊
如今,烧炭取暖已成许多人小时候的回忆,烧炭人似乎也成了传说。
在过去的3年里,56岁的当阳民警周新仕跟随一群烧炭人的脚步,从湖北到安徽,记录这一即将消失的烧炭技艺。
漳河边上烧炭窑
4年前,周新仕就开始寻找烧炭人了。
他是当阳市公安局的一名民警,2010年一次偶然机会爱上了摄影。此前,他在当地一家砖场拍摄了一对来自贵州的窑工兄弟,作品获得业内好评后,开始把目光更多地投向普通劳动者。
由于环保原因,烧炭在很多地方被禁止,这一行业正在面临消亡,周新仕想要记录这些最后的烧炭人。
1983年从警前,周新仕曾在新华书店工作过,经常送书下乡,在山间见到过不少土法烧炭。一般人家是在家门附近挖个土窑,放五六百斤的木头进去烧,只能出约百斤炭,用来自家烤火过冬。也有专门起窑烧炭的,烟熏火燎地一烧几千斤,那都是拿出去卖的。
但是,真正开始寻找后,他发现那些原本常见的烧炭人仿佛消失了。“我托了很多人找都说很少了。”2013年秋,周新仕到本地漳河边一个叫陈垸的小地方办事,远远看见山林间有很大的烟,他心里一动,近前后发现这里有4个炭窑。
他拿出相机拍了起来。“不许拍。”刚拍了一张,就有烧炭人过来制止,警惕地看着这个外来者。一再表明自己只是个摄影爱好者后,对方仍不松口,他只得离开。
几天后的周末,周新仕又开车找来了。这里离当阳城区只有30多公里,却因山路难走,开了3个多小时才到。不抽烟的他带了几盒烟来套近乎,和烧炭人拉起了家常。“他们大概有10个人,还有女的。”条件很艰苦,就住在塑料布搭的窝棚里。
高温与苦寒
过了一个月再去找烧炭人,领头的问周新仕:你怎么又来了?“我就是来聊天的。”
发现烧炭人大多是一两个人单独开火后,周新仕决定请他们吃顿好的。从附近乡里打来散装酒,买来排骨、鱼、豆腐等食物。这里甚至没有装菜的盘子,烧炭人拿来洗脸用的洋瓷盆,周新仕用开水仔细烫了,一盆排骨就这样放在炭火上慢慢炖。“满满3大盆都吃完了。”这顿晚饭从往常的七八点提前到了五点,大家像过年一样。
那天晚上,周新仕在烧炭人的窝棚住了一夜。
下面垫着砖石,上面横一些破木板或木头,铺上稻草放上棉被后,就是睡觉的床。屋子里汗味交织,很难描述那种味道。合衣躺了一夜,他感觉有风从四处透进来。“还没到他们用炭的时候。”为了照顾他,屋里专门烧了个火盆,他注意到用的都是碎炭,并不是装箱的好炭。
这一次过后,领头的烧炭人何传龙说:“周老师,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他是大悟宣化店人,家里三代烧炭,从上一辈手中传下的技艺,使得他能拉起自己的小队伍,走南闯北地烧炭。
这份看似温暖的工作并不简单。一旦开始烧窑,窑内温度能高至1000℃,烤的人受不了,还要在旁边观察窑内的情况。“特别是5月到7月,是烧炭人最难熬的时候。”最热的时候,烧炭人会歇上一个月。此外,除了农忙,只要有活就要不停烧炭。
苦寒的冬季,人们都躲在屋内烤火,烧炭人却会稍觉庆幸,这样的天气无论是站在窑边还是冷却红炭,都要来得更方便。
一门古老技艺
在可以查询到的资料里,烧炭工艺已有六千年历史。在跟拍过程中,周新仕记录下了这一行将消失的技艺。
首先是砌窑,这是门技术活。整个窑看起来就像一个椭圆的蚕茧,上面必须形成一个拱形。周新仕注意到,何传龙在砌拱时,每砌一块砖会插上一个小木片,然后挨着再砌下一块,最后就自然成了拱形。“没有任何测量工具,也没有一根钢筋。”
砌好的窑周围会固定打进一些长木桩,上部用铁丝相连后加固,保障窑的稳定。
接着就是装窑,从里往外装,一般都是碗口粗的梨木。先是竖着摆木头,窑里最高处约1米左右,木头的长度也要随之配合。越到窑口的地方,高度越低,木头就要横着放。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干活人必须一直弯腰蹲在里面。
一口窑能装2万斤木柴,但是烧出来后大约只有8000斤,损耗很大。
烧窑一般要三天三夜。窑里木头用干柴引燃后,下部的出炭口就要全部封上,上部有几个小口子保证空气流通。封窑要几天几夜,出烟大小、闷窑时间全凭经验,火候的控制是个关键,火头过了出炭率低,火头欠了会有柴头。
等到扒开底部的出炭口,里面全是烧得通红的木炭,烧炭人就用特制的钩子把炭勾出来,再夹到一旁冷却。冷却地是提前准备好的斜坡,堆着炭灰浇了水,红炭放上去后,就用湿灰盖上。“水雾蒸腾,有滋滋的响声。”烟熏火燎,所有人的脸上都少不了黑灰。
等炭完全冷却后,有专门的机器锯炭。所有的炭都会被锯成大约20厘米长短,整理后装入纸箱,上面用英文写着中国制造,会有老板来拖走。听说,这些炭大多出口到韩国等地。
等到窑完全冷却后,下一轮的烧炭又重新开始了。为了不耽误功夫,何传龙他们一般砌4个砖窑轮流操作,基本上每天都在忙碌。
从湖北到安徽
烧炭人的队伍并不固定。有老板打来电话谈好价钱准备好木材后,何传龙会组织自己的班底前往指定地点。
在当阳利用周末跟拍近一年后,何传龙的队伍转战到了安徽。周新仕也多次利用休假时间驱车700多公里前往拍摄,烧炭地人烟稀少,最后几十公里不得不步行前往,他一住就是五六天。
从早上六七点干到晚上七八点,烧炭人连话都说得少。山里信号不好,想打电话只能举着手机往高处走。有天凌晨,出外上厕所的周新仕回来,手电筒无意一照,旁边一个烧炭人的鞋里盘着一条毒蛇,大家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这样每天重复着艰辛劳作,周新仕却发现,烧炭人很少满面愁容。何传龙家有3个孩子,夫妻俩就这样流动烧炭,每人每月大概能挣3000元钱。“他们很满足,觉得自己是在用双手吃饭。”山里没有花钱的机会,这些钱基本上都能落到口袋里。
不过,何传龙闲聊中也谈到对行业的忧虑。“烧炭不环保,现代家庭里小家电普及,炭迟早会退出生活。”几个月前,这个烧炭队伍解散了,周新仕听说他们回家了。
从4000多张照片中挑出了30余张,3月1日到10日,周新仕在汉阳的汉艺空间展出了《最后的烧炭人》,展览策展人、著名摄影批评家黄一璜评价:镜头真实、不粉饰,有较高的历史文献价值。
周新仕却很遗憾,一个多月前手机出了问题,何传龙的电话找不到了,他原本想邀请他们来参加这个展览。“他们很少到城市里来。”即便是与他留影,也仍有几人不愿意出现在镜头里。(图片均由周新仕提供)
(作者: 编辑: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