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金砖国家合作研究中心主任 王磊
当人类的祖先走出茂密的原始森林和草原，开始在地球的不同角落筑室而居、发展生产，文明的火种就已经如闪闪繁星散布开来，人类社会终于告别了原始与愚昧，在不同的空间范围内，探索并发展形成了具有相当特色的一套价值观、社会准则、生存方式甚至思维模式等。不同的文明随着历史的长河而前行，或繁衍昌盛而持久不息，或昙花一现如过眼云烟。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文明的历史，从文明的视角追溯、思考和展望人类的发展历程最能全面而透彻地把握其内在的真实，这是因为，在整个历史上，文明为人们提供了最广泛而根本的认同。但是，当人类站在今天思考文明的时候，必须谨记的一个基本事实是，在人类生存的大部分时代，不同文明之间的交往是间断的；甚至受制于无法克服的山川、河流等自然屏障亦或战争和冲突等造成的巨大恐惧与仇恨，一些文明之间的交往长期被人为切断。
以上对人类文明的长时段历史回顾，奠定了在文明研究中最基本的原则和前提，即人类文明是多元的而非单一的，实际上正是关于单一文明和多元文明的不同认知，成为人类历史晚近以来发生过诸多冲突和战争甚至悲剧的重要原因。特别是自从15世纪开始，得益于天文学、地理学等学科的发展和近代造船和航海等技术实现的巨大飞跃，不同文明之间的交往开始变得更加频繁和普遍。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技术腾飞，长期偏居地球一隅的西欧文明伴随着本地区实力的上升开始对外扩张、征服和殖民，并一步步走向全球，不仅将不同文明全部联系起来，甚至对所有其他文明都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这也导致了西欧文明及以其为主体的欧美文明产生了认知的变化，不仅认为西欧文明领先于其他文明，自身在文化文艺、科学技术、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发展模式等方面达到了人类文明的巅峰，甚至认为欧美文明具有全球普世性，只存在一个单一的标准来判断文明。这种单一文明的观点给世界文明和人类历史造成了极为惨痛的伤害，放纵了人性中的偏狭自私，埋植了杀戮仇恨的恶之源，长达四百余年的殖民战争、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难以根绝的种族歧视等等，毋庸置疑都与单一文明观造成的消极而深重的影响有密切关联，甚至至今单一文明观还时常打着普世文明的幌子招摇过市。
不过，人类文明的客观现实是世界存在着丰富多彩的多元文明，这也就意味着必须放弃把某一个文明解释为一种理想甚至唯一理想的自大自负。事实上，共同存在的多元文明都以自己的方式推动了不同地区的进步，并不可避免地促使各个文化的特征和现象以集合的方式从形成走向成熟，也奠定了区分不同文明的标准。正如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所认为的，文明包含着一些不被其他文明所理解的东西。多元的文明虽然是包容广泛的，但每一个文明都是一个文化实体，可以依据历史、宗教、语言、风俗等一些共同的因素来界定，也可以依据人们的自我认同等主观认知来界定。虽然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同的文明在演变着、调整着，甚至有一些文明消亡了，但它们都以其独特性而成为人类社会的一种持久延续。实际上，人类目前的各主要文明都已经存在了千年之久，或者可以溯源到更古老的其他一种文明。
多元文明的共生共存是世界文明史的主流，而文明多元这一基本事实根植于文化的多样性。文明是文化发展的产物，是放大了的文化，二者都涉及一个民族全面的生活方式。特别是进入全球化时代，更多的区域性文化要素获得了走向世界的历史机遇，而且不同文化在交流互鉴中进一步丰富发展了自己，并也催生了更为多样多元的亚文化现象，拓展了文化多样性的内涵和外延。虽然单一文明观一度催生了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展开的“文化霸权”或“文化殖民”，但世界越来越认识到单一文明观被人类历史现实证明是多元意义上的非文明甚至反文明。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是一个多元文明交相闪耀或齐放光芒的进程，既有古代辉煌灿烂的两河文明、古埃及文明、美洲印第安文明、印度文明等，也有溯源于古希腊罗马文明并至今深刻影响全球五百余年的西方文明，更有穿越了数千年历史绵亘不断的东亚文明。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虽然充满着不同文明的起源和消亡、兴起和衰落、融合或博弈、交流或冲突，但多元文明的共生共存是常态和主流，这也是人类文明发展史的基本生态。
不可否认，基于文化多样性的多元文明意味着不同文明间存在着差异，甚至由于不同的发展进程，还存在着先进文明对于落后文明的强大优势，这也曾一度主导和塑造了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进入全球化时代，人类主要文明的关系也经历着深度调整，各文明都全面地展示着自己，并由此带来了文明之间强烈的、多维度的、持续的相互作用甚至碰撞。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冷战的远去和反恐重要性的提升，“文明冲突论”一度甚嚣尘上，认为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文化方面的差异是造成冲突的基本根源。事实上，“文明的冲突”从来都只是表象，其背后的根源是不同国家和族群对权力、财富和安全等的追求和争夺，冲突的真正原因来自于社会和经济，不合理、不公正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造成了当今世界的冲突。虽然有时文明差异确实促成了或助长了冲突，但充其量只是诸多因素中的一个。
多元文明和文化多样性与冲突之间没有直接或必然的联系，文明之间的隔阂与交流不畅造成的偏见、误解才是孕育和加剧冲突的土壤。不仅如此，文明是对人最高的文化归类。当今世界上的各主要文明，在多个方面都内在的具有共通性或高度一致性。因此，在尊重世界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秉持求同存异的原则，推动多元文明的交流互鉴，有助于加强各文明之间的了解和全面客观认知，促成多元文明共生共存共荣的良性发展，维护世界文明生态最根本的多样性，这也应该成为全球化时代世界各文明的共处之道。在世界各文明的相互借鉴和交流对话中，首先应该搭建并充分发挥各交流平台和该领域国际机制的作用。例如建设双多边人文交流机制、召开区域性或洲际性的文明对话大会、支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全球多边组织的有效运转等。其次，“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应在文明交流对话中秉持开放的心态，借鉴学习人类文明中的优秀成果，从而促进人类文明共同繁荣和进步，这也是携手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应有之意。
世界上每一个文明都以自己的辉煌历史和灿烂成果为傲，也曾一度存在把自己的历史当作人类历史主要戏剧性场面来撰写的过往，这是人类文明史的事实。文明虽然经历了持久的漫长历史，但它们也遵循社会变化和文明发展的基本规律，都处于变化之中。特别是全球化时代，文明的动态发展甚至进一步加快了步伐。在当今世界大发展大变化大调整的宏大历史背景下，文化多样性更加突显，各文明都已经深度地融入了这个相互依存的世界，文明之间的交往日益密切，唯有在开放与交流对话中与其他文明和谐共处，以包容彰显自信，以开放提升内涵，才是各文明求得自身发展的契机和动力，也才是全球化时代的世界文明共处之道。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金砖国家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8BGJ0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