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3月12日，距离生产一个半月，苍井空在微博发布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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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日早6点，苍井空被推进手术室，她一夜没睡，很紧张。为了区分两个孩子，她提前准备了两条不同颜色的绳子。在20万人的注视下，她对着镜头说：“请大家给我鼓励”。即便苍井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但无法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她清楚生小孩可能要面对的东西，但还是下定决心成为一个母亲。网络论坛上，人们在讨论AV女优生孩子是否道德，无辜的孩子是否会因他们的母亲而遭歧视。苍井空不想被看作可怜人，尽管人们都在怀疑，这个世界是否会对她的孩子释放善意。
文/郝库
编辑/杜藤
五月的第一天，日本告别平成时代。在位30年的明仁天皇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之后离开东京皇居。东京街头人潮汹涌，人们在抢购令和号外报纸，迎接新时代，与自己和整个国家的过去告别。与此同时，久违的苍井空在东京一家医院诞下双胞胎。丈夫用她的微博给中国粉丝保平安：“生了！两个宝贝2.200公斤和2.500公斤 感谢老婆 辛苦了！”超过20万人通过网络直播见证孩子出生。
直播中的苍井空一头短发，脸圆了好几圈，怀孕以来，她的体重增加了40斤。这多少让人有些苦恼，她跟老公开玩笑说，自己可是知名度极高的亚洲巨星。那是以前的事，没人能永远年轻，当年的宅男老了，Javlibrary上的女优榜单换了一茬又一茬，人们却总忘不了苍井空。
她曾经火过，很多年前的事。后来靠着微博又火了一次，每次都是大起大落。年华老去，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少，只知道她结婚了，怀孕了，事业发展不太好。像她微博简介里写的，“有时演电影，唱歌，有时在电视节目中露露脸”。大多是龙套，小成本制作，抛开前AV女优的标签，激不起任何波澜。
人们对她的兴趣停留在过去，回忆起这个名字，露出暧昧的微笑。围绕苍井空的话题总是有争议，特别是结婚和生子。2019年5月1日，令和第一天，苍井空在医院诞下一对双胞胎，超过十万人通过网络直播见证孩子出生。
▲苍井空直播生子
苍井空生子在整个东亚引起关注，一轮轮讨论过去，话题已经和怀念青春没什么关系。人们感谢她长久以来的陪伴。她在微博上有1900万粉丝，有些仍然活跃，但一点也不狂热。苍井空经常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和粉丝交流，她乐于分享生活中的小惊喜，甚至聊聊家常里短。宣布怀孕之后，有人在评论里向她分享育儿经验，问男孩女孩，她说，“两个男孩”。
她经常发自拍，笑容和在当年那些画质模糊的电影里没什么两样。有人夸她“皮肤好白”，她像小女生分享八卦一样蹦出两个词：“PS！！加工！！”不过她的美颜技术确实一般，痕迹明显，粉丝也不在意，她已经把最鲜嫩的年龄留在硬盘里，不能苛求太多。
她曾是令整个日本疯狂的“理想型”，童颜巨乳，逆来顺受。她创造单片销量过10万的纪录，2005年，她是日本网络女性搜索榜第二名。苍井空出道那几年，正好赶上AV行业的又一波高潮。经历过热血沸腾的昭和年代，整个社会的理想似乎燃尽，平成一代对生活的热情像日本经济一样长期低迷。社会流动不畅，但不努力也能生活得不错，年轻人们平躺下来，“丧”是那个时代的关键词，所谓“昭和男儿，平成废柴”，宅男的概念大肆流行，主流审美是软萌娇甜，AV女优则成为废柴宅男的精神伴侣。出生于昭和的苍井空，在平成年代成为全民尤物。
苍井空在电影中受人欺凌，忍气吞声，现实里的人设就像是脱胎于此。她身高只有155，嗓音甜美又略带沙哑。或许出于母语的习惯，她在每句话的结尾加上“哦”或者“吧”，听起来软糯可人。
但这不是苍井空的全部。作为昭和年代生人，她有果决强硬的一面，至少在人生选择上，绝不是身段柔软之人。当年在涩谷街头被星探发掘，她想入行，男友不同意，后来就分手了。做女优的事，她没跟任何人商量，知道商量了更没结果。她只想做些特别的事，曲线救国，成为优秀的艺人。
在日本，苍井空的标签是勇敢和坦荡，是为自己职业而骄傲的新女性，甚至有很多日本女孩视她为精神偶像。中国粉丝更关心她结婚生子的问题，这对任何一个女优来说都很敏感。但苍井空并不避讳，她说她想要孩子，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因此遭到大量嘲讽，当时有传闻说她无法生育，而她只倔强地回复说想要小孩。
▲ 苍井空
在发泄欲望这件事上，旧不如新。苍井空不是最漂亮的那个，演技也难称上品。童颜巨乳的标签贴久了，人们也就看腻了。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要么接重口味片，要么“下马（拍无码片）”。
苍井空都没选，她想进入主流影视圈，得到的反馈是抵制。她只能客串些小角色，热播剧《神探伽利略》里演一分钟死者，她也去。人气下滑很快，对所有AV女优来说，这都是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但人生的成败不止靠个人奋斗，与历史进程契合也很重要。颓靡的平成世代塑造了苍井空职业生涯第一个高光时刻，在隔海相望的另一端，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机遇在等待她。
苍井空最火的时候，中国大陆刚刚接触互联网，网速以KB甚至B计算。当时的宅男们乐于花一个晚上和她见上一面。到了2010年，4月的一个深夜，苍井空在推特上吐槽自己粉丝少，开通一个月才有2000粉，“什么时候能上1万呢？”那句偶然的抱怨传到中文互联网圈，和菜头、宋石男等大V带头转发，由苍井空陪伴长大的中国年轻人越墙而过，涌入推特寻觅她。一夜之间，粉丝破万。史称“苍井空之夜”。
虽然这让人难以理解，却不妨碍苍井空从中嗅到机会。半年后的11月11日是她生日，也是刚刚兴起的“屌丝节”。苍井空在那一天开通新浪微博。24小时内涨粉22万，打破当年微博单日涨粉纪录。围观者众多，批判的也有，但迅速被年轻的声音淹过。那时喜欢苍井空，意味着新潮、开放和叛逆。她成为祛魅年代里一个独特的存在。
当时“校长带小学女生开房”的新闻闹得很凶，就有人PS了一张图片，苍井空拿着一张纸牌子，上面写“校长：放过小学生，开房找我”。呼喊“屌丝经济”的公司找她代言，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网游，参加活动时台下全在喊“雅蠛蝶”，她表现很得体。在她看来这是工作，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最红火的时候，她是各大互联网公司年会的座上宾，雷军和陈年拥抱她，整个中国的年轻人都拥抱她。
她也乐得迎合中国年轻人，努力学习中文，在各种场合展示书法，“不挂科”，“达菲鸡”，“屌丝不哭，对着我撸”。现在看来，苍井空大概是微博运营的前辈了。她也在那时成了“苍老师”，一语双关——她在电影中老师的扮相深入人心；形而上的层面，她引领了那一代中国年轻人的性启蒙。
▲ 苍井空努力学习中文，在各种场合展示书法。
人们在讨论她的公众形象时，常拿日本举例，所谓“AV女优在日本是正当职业”。但现实情况是，日本人对女优群体一样存在歧视。2005年，苍井空和日本偶像明星赤西仁的恋情被曝光。苍井空大方承认，但赤西仁的粉丝不能接受，最终两人迫于压力分手。苍井空曾多次提到，自己的母亲23岁结婚，24岁生孩子，追求爱情和家庭是她的人生目标。
粉丝们显然还没到结婚生子的年龄，以为苍井空永远是硬盘深处的女神。但女神却希望嫁人，“向往天长地久的爱”，甚至开玩笑说想当中国媳妇。虽然爱情还没着落，但好在事业兴旺，广告代言不断，那两年，苍井空的人设已经奔着“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去了。
青海地震，她在博客上募捐；中日关系紧张时，她写“中日人民友好”。于是“德艺双馨”的名号不胫而走。她被推上神坛，网络上流传着她的语录：“我一丝不挂地躺着镜头前，是为了生存；有些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镜头前，却是为了私欲和欺骗。”这句话的出处已不可考，有人怀疑是中国粉丝的意淫，也有人说不是，但没人求证过。人们希望这话出自苍井空之口，以便表明姿态——喜欢她并非因为肉欲，至少不单纯是这样。
她或许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当年中国的苍井空热是如何发生的。多年后她结婚，在微博上PO出合照，苍井空和吉泽明步等众位硬盘老师一同出镜。她们围坐在一起，笑容甜美，“我的朋友们都庆祝我的婚姻”。人们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中学时代的老朋友，隔着时间的浓重雾气向你遥遥招手。
如果你打开那条微博的评论，可以在前排看到罗永浩的留言：嗯，看到你们这样，很高兴，恭喜[鲜花]。那是2018年，罗永浩的锤子科技被传倒闭，当年怼天怼地的老罗开始学着谨言慎行，不过也没忘了在那天给老朋友送上一句祝福。
得益于在中国巨大的影响力，苍井空即便在日本的演艺事业不顺，也不至于落得凄惨结局。之前有人在微博上问她，喜欢中国还是日本。她说“喜欢中国，但日本是祖国，也喜欢”。两边不得罪，但她也明白，自己在两地的境况完全不同。
在中国，她是“德艺双馨”苍老师，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虽然流言蜚语不会从她的世界消失，但她足够坦诚，有自己的应对方式。微博评论里的污言秽语，她不理，或者说“看不懂”。渐渐地，侮辱调戏的人少了，偶尔出现也会被评论视作“丢中国人的脸”。人们乐于表现自己是个文明人，而苍井空天生属于被保护的角色。
但在日本，她是一名普通的AV女优，还是早就过气的那种。尽管AV女优在日本是正当职业，但社会对这个群体的歧视只多不少。
在日本的网络论坛的主流观点认为，“演出AV的女性，人生已经毁灭”。而“人生毁灭”的人自然是不配谈爱情的。
苍井空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或者说不许自己后悔。为了梦想也好，单单图钱也罢，命运的礼物到了偿还价格的时候，但若有人问她，她一定说，不后悔，“后悔你就输了”。
赤西仁之后，苍井空再无绯闻。2014年，有粉丝问她结婚的事，她说：“我准备好了，但是没有可以结婚的人”。又三年过去，粉丝旧事重提，她只简单回，“到死”。看起来她十分渴求，却希望渺茫。过了不到一年，2018年元旦，她突然宣布结婚。男友是一名DJ，不帅，也没什么钱，重要的是能接受她的一切，“真的很厉害”。
两人是在一场酒局认识的，苍井空喝醉了，他说她很可爱。于是爱情悄悄萌芽，她觉得自己不好的一面竟然也可以被对方接纳，很让人感动。结婚后，两人感情很好，老公平时给的零用钱，她都会存起来，细细打算两个人的未来。
▲ 2018年12月11日，苍井空在微博公布婚讯。
以往从AV行业淡出的女优，结婚生子的不少，但能在结婚后依然身处聚光灯下的，几乎没有。很难有人扛得住悠悠众口。和苍井空同时期的女优，被称为“AV界女神”的松岛枫，在事业如日中天时隐退结婚。很多年后，有人在街头拍到她，推着婴儿车，成为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人们扼腕叹息，当年的女神泯然众人，颇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即便苍井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但无法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她清楚生小孩可能要面对的东西，但还是下定决心成为一个母亲。为了怀孕，苍井空和丈夫花了很大力气。去年6月22日，她在博客里坦陈自己“关于不孕治疗做了很多的调查”，但荷尔蒙数值“看着有点绝望”。她开始喝豆奶，吃杏仁，补充维生素E，在毫无头绪中盼望能抓住为数不多的可能性。2018年12月11日，苍井空在微博上公布孕照，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我，苍井空现在怀孕了已经5个月”。
更多人在“可怜”她的孩子。不管中国还是日本，网络论坛上，人们都在讨论AV女优生孩子是否道德，无辜的孩子是否会因他们的母亲而遭歧视。苍井空想纠正人们讨论的重点，这与道德和同情无关，“不要说可怜的东西。不是可怜。我会努力！我想成为一个好母亲。”她不想被看作可怜人，尽管人们都在怀疑，这个世界是否会对她的孩子释放善意。
苍井空怀孕后，日本一家网络电视台每日跟拍，记录下她的日常点滴，准备制作一部纪录片。在生产当天，电视台进行网络直播。网站直播介绍里写着，“我想留下这样一个证明，我是这样被翘首以盼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直播产子的消息发出后，日本网民的反应比中国人更激烈。说她“神经病”，“出风头”，想赚钱。她也没反驳，但在自己博客上说，并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摆脱诽谤中伤和职业歧视，也不强求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她下架了自己的所有AV作品，希望能让孩子获得一些尊重。
有人在微博上问她，“老师会后悔以前做那个行业吗？”——几乎每次采访必然被问到的问题。她说，“没有。有现在的自己是因为有了以前的自己”。
接纳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当然也怀疑过，尽管自称是“为了梦想”入行，但世俗眼光也会让她感到歉疚。有一次她在微博晒出父亲的照片，有评论问父亲是否看她的电影。那是少有的，苍井空看起来生气的时刻。她回复，“如果是你爸爸的话，会怎样？”
她在自传中提到男粉丝的一封信，那人因母亲做陪酒而自卑，读书时没少遇到冷眼和欺凌。他说感谢苍井空能在AV行业强势地展现自己的“骄傲”。
可是，过去真的能过去吗？即便不是“可怜”，但在可以想见的未来，或许还会有很多艰难吧。
▲ 2012年6月，苍井空出道10周年。她在微博上贴出十年前的照片，感谢了长期支持她的粉丝，“请多多关照！有过去才有现在”。
5月1日早6点，苍井空被推进手术室，她一夜没睡，很紧张。为了区分两个孩子，她提前准备了两条不同颜色的绳子。这大概是家族经验，在她之前，她父亲是双胞胎，母亲的妹妹也生下双胞胎。现在轮到她了，有20万人注视着，她对着镜头说：“请大家给我鼓励”。丈夫说，“我们一家快乐地生活吧”。
母子平安。
平成年代结束了，整个日本都在欢庆新时代的来临。人们迫切地想摆脱过去30年的暮气，期盼着未来会变得更美好。可是，下一个世代会怎样呢？他们又如何看待过去的世界？苍井空老了，成为上个世代的遗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被新的时代情绪接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属于她的另一段人生正式开启。至于她的过去，能不能过得去都不再重要，她面前只有一条路——成为勇敢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