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武汉已入伏,王荔在自己最底层的短袖T恤上隔了条厚毛巾吸冷汗,再叠穿上长袖、套上外套,最后把帽子牢牢扣在头上,坐在太阳底下“把自己烤活过来”。
低烧的王荔已经坚持15天连轴转。“这就是演员!”7月21日,她在武汉汉剧院接受楚天都市报记者专访时说。
这位汉剧陈伯华大师第五代传人、37岁的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面对记者回顾其26年的汉剧人生,笑着将光鲜镜头背后记忆犹新的苦与疼痛一一揭开,告诉大家什么叫汉剧演员的“不服周”(武汉话不服输的意思)。
戏曲是角儿的舞台,背后是“一棵菜”的成就
记者:定采访日期前您说您一直忙于《宇宙锋》像音像的录制,介绍下这个项目?
王荔: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是中宣部项目,选取当代戏剧名家及其代表性剧目,通过先“录像再录音再录像”的方式,反复加工打磨、记录,是对传统剧目、新编剧目做一个完整的资料保留,也可供观众欣赏。
记者:《宇宙锋》也是您获得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的剧目?
王荔:是的,《宇宙锋》不仅拿了梅花奖,它还拿了全国的“五个一工程奖”,也是武汉市第一部戏曲“五个一工程奖”。这肯定了我们这出戏的精神价值、艺术价值,也肯定了所有演职员的付出。
戏曲是角的舞台,但那是因为原来角色少。比方说原来的《苏三起解》,台上就两个人,但时代在进步,戏曲在创新发展,《宇宙锋》光带名字的角色就有7个,不带名字的,12个宫女、8个朝臣、8个太监 ……任何一个配演跟我主演之间都得是对得上戏的。我们管这叫“一棵菜”,这棵“菜”不止主演、配演,还有乐队、服装、舞美、布景、灯光、行政、宣传,指大家是一个整体,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台戏,共赢。
第一名考进艺校后疼哭了一整年, 但从来没想过放弃
记者:您怎么踏上这条路的?
王荔:我们家是世家,爸妈都是汉剧演员。我从小是在民众乐园长大的,我和他们同事的小孩一起围着剧场跑,也看了些京剧、汉剧、楚剧、黄梅戏、越剧、评剧。
我11岁半小学毕业时,武汉市艺术学校汉剧科正好招收新生。我妈毫不犹豫要为我报名,我爸不同意,他觉得家里要是能出个大学生多好。我妈就说大学生很多,艺术家很难得,我爸就顶他:你怎么知道她将来就是艺术家?我妈是第一个发现我天生就是汉剧这块料的人。
我爸当时是那届招生办的,那时别人会说这是申建萍、王晓茂的姑娘。我爸就在家说,“不许开后门,考不上别指望我给你开后门进。”
我就不服输了,说我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要靠自己。他们都没料到的是,来自沙市、宜昌、仙桃、大冶等省内接近1000人的考生中,我居然考了第一名。
记者: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王荔:很严的,考试就花了半年的时间。初考前在艺校培训一个月,考基本功,踢腿、下腰、劈叉等,有的人练不出来就退缩了,初考直接淘汰一半的人。刷完以后就开始学身段、唱腔,这时又刷了大概200多人,之后100多人进决赛,考视唱练耳、现场反应,刷了二三十个人。最后一项就是考化妆。每个小孩都由老师化好戏曲妆然后照相,评委看照片,看你上不上相,最后就剩了五十几个演员。每一项都很严,真的就是大浪淘沙。
记者:艺校练功很苦吧?
王荔:我进艺校以后哭了一整年。其实考试那半年,刚开始也会觉得疼,但是跟艺校比就不一样了。比方说你踢腿,考试时你能踢到多高就踢多高,进艺校就不行了,你得踢过头去,踢不过去,老师就给你扳。当时我已经是1米6的大个子了,骨头都长硬了,人家比我矮半个头的小孩扳上来没感觉,我疼死!我每天哭,哭了一学期,一边哭一边扳腿。我姥姥就说我不该干这行。她说:我去学校里面看你妈练功的时候我都哭了,现在看你,我又哭。
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
推开陈伯华大师的病房门,把汉剧传承下去
记者:什么时候成为陈伯华大师的传人?
王荔:在艺校考试时,她来看过我们。她把我叫到面前,说一眼就看到我很机灵,把我的眉毛往上提了提,问是谁家的小孩,“长得蛮漂亮。”
但真正拜师,是我18岁从艺校毕业进了汉剧院后。她是汉剧院院长,因为身体原因住在医院,我毛遂自荐,直接闯到了医院。我推开病房的门直截了当地跟她说,我想跟她学戏。进去之前我很紧张,手脚都在抖,而且我走得很快,我觉得我再慢一点,我就不会推那扇门了。我那一次如果没有去,我就永远都不会去了,就是一下子的勇气。所以我觉得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在某个三岔路口左转右转,一刹那的机遇,你得抓住。
记者:那扇门推开后,打开了新的人生大门?
王荔:是不一样了,就好像别人走楼梯爬了100层,我是坐电梯上去的,因为有好老师带。
我每一个阶段都很幸运地遇到了好老师, 吴绍毓老师给我打下了非常规范的青衣基础,胡和颜老师让我在气腔上面大大提高,冯春凤老师传授我很好的武功……每一步都走得好,所以到跟陈院长学的时候就是拔高,我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她教我的时候已经80多岁了。有一天我去时,她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了,她说,“专业你已经学完了,你要学我的精神”。她说我是她的宝,把我当传人,在我之前是弟子。“你是要扛旗子的,是要把我的旗子扛下去,要扛起汉剧院的旗子!”她是用生命在捍卫汉剧。 她要我学她,把自己嫁给汉剧。
记者:您怎么去传承推广汉剧,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王荔:我会尽量多地去学校、单位教大家欣赏汉剧,表演、做讲座。也在努力增加一些汉剧流派,创新唱法,增加年轻戏迷的参与感。再则,现在有活动,马上推同事或者后面的小孩上,让他们去多露脸、多展示。大家要我去做戏曲网红,我也会推小孩们上,他们现在正是花儿朵朵开的时候,这就是当代机遇。
怎样在全国汉剧发展中,我们汉剧院能够扛起一个领头的旗,是目前来说我们比较难做的事情。我认为首要的是招生得跟上,然后是配套得跟上,比如工资、住房。 我们这波走了好多人,就是迫于经济的压力而转行。而现在下面的小孩来武汉学习,住房也是问题,我有没有无所谓,我得为他们争取。其实戏曲人在镜头里面是很光鲜的,但背后的苦是大家很难感受到的。
比方说这次拍像音像,我基本是在低烧的状态下完成的,但人家看不出来,他们都说王荔精神好好,其实我很累。但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病了,所有人的工作都停滞吧?还有原来演出,口腔长满了溃疡你也得唱,因为你嗓子没哑。就在后台打针,打完针拔了就上台唱,这些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