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柯称
通讯员 吴江龙 陈丽
对话人物：倪婉，武汉大学文物保护管理处副处长，武汉大学万林艺术博物馆副馆长。中国博物馆协会理事，中国博物馆协会高校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博物馆协会副理事长，湖北省博物馆协会高校博物馆专业委员会主任。从事文物考古和博物馆工作30余年，主持策划、编写了《珞珞如石——武汉大学万林艺术博物馆基本陈列》，以及《万里千年——敦煌石窟考古特展》等50余个临时展览。
倪婉在涅槃卧佛前留影
对话背景：“涅槃大佛要启程回家了，美丽的‘东方蒙娜丽莎’也要回家了……”刚刚过去的周末，倪婉连发了几条朋友圈，送别敦煌文物及展品。12月19日，作为《万里千年——敦煌石窟考古特展》（下文简称“敦煌展”）策展人之一，倪婉接受了极目新闻记者的专访，回顾这场现象级展览的台前幕后。
逛博物馆已成为年轻人新风尚
极目新闻：这批敦煌文物来武汉200多天，送走它们是怎样的心情？如释重负还是恋恋不舍？
倪婉：恋恋不舍是肯定的，我每年都会去一次敦煌，对敦煌文化有很深厚的感情。敦煌和武大有着特殊的情缘，筹备这次敦煌展我们酝酿了好几年的时间，这批珍贵的文物“远道而来”很不容易。敦煌展能够受到观众的喜爱和认可，让更多人走近敦煌，了解敦煌，我感到由衷地自豪和欣慰。不过说实话，把文物安全送走之后，我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极目新闻：为什么业界称这次展览是“现象级”？
倪婉：万林艺术博物馆作为一座高校博物馆，相比于社会博物馆而言社会影响力是有限的，特别是在疫情常态化管控之下，主要面向的观众是校内师生。但是，这次敦煌展在校内外乃至全国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很多人都想来“打卡”，可以用火爆“出圈”来形容。即使受疫情影响很大，展览仍累计接待观众24万余人次、团队1752批，累计志愿服务时长3500余小时，线上活动累计270万余人观看，各方面数据创下了万林艺博建馆以来之最，也超过了同时期的许多高校和社会博物馆。同时，本次展览也是敦煌研究院外出合作展览中热度非常高的一场。
倪婉检查敦煌文物密封情况
极目新闻：那您认为，武汉人为什么对这次展览如此关注？
倪婉：首先我觉得敦煌文化本身就是一个超强IP，自带很高热度。这次敦煌展我们精心挑选了壁画、彩塑、文物等各类展品，在展陈设计上也自带“吸睛”亮点。而“校院联合”部分讲述了武大致力于构建“数字敦煌”的故事，融入了许多武汉元素，更能激发大家的文化自信和家国情怀。
其次是本次展览有一定的特色。在策展思路上，以往的敦煌展大多以“艺术”为主题，这次我们以“考古”为关键词，揭秘了许多敦煌考古鲜为人知的故事，展出了许多从未对外展出的珍贵文物等，具有许多“看点”；在社教活动上，我们配合展览举办了敦煌石窟主题展演、文创设计大赛等，深受大众喜爱。
而且，这次展览规模较大，四个复原洞窟，168件/套展品，30余件珍贵文物，特别是震撼夺目的莫高窟第158窟的涅槃卧佛，是第一次来到武汉……作为武汉观众能够在家门口看到千里之外的敦煌文物，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更全面来分析的话。我觉得，走进新时代，人们越来越注重对精神文化的追求，逛博物馆已成为年轻人的一种新风尚。这次敦煌特展在布展陈列、互动体验、云展厅等各方面都紧跟时代潮流，符合社会大众的需求的。展览开幕当天是“5·18”国际博物馆日，今年的国际博物馆日主会场就在武汉，这也引起了武汉市民们的广泛关注。
“敦煌女儿”樊锦诗亲自挑文物
极目新闻：我们回过头说一说，这次展览是如何促成的？
倪婉：这次展览其实源于我和彭金章老师（编者注：武汉大学考古专业创办者）的一个约定，以及彭金章老师、樊锦诗老师（编者注：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彭金章的爱人）与武大的特殊缘分。本次敦煌展的萌芽是在2016年，当时“敦煌壁画艺术精品高校公益巡展”在万林艺博展出。那年暑假我刚好和学校部分师生一起去到敦煌，拜会了彭老师，就聊到是否能将武大和敦煌联系起来。彭老师用七年时间对莫高窟北区的发掘取得了重要成果，作为他的学生，我提议围绕敦煌石窟考古再做一场内容更加完整、规模更大的展览，这个想法得到了彭老师的认可和支持。
令人惋惜的是，彭老师后来身体不太好，在2017年离开了我们。直到2020年12月，武大成立长江文明考古研究院时邀请樊锦诗做名誉院长，我有幸在北京又见到了樊老师。沟通中，我再次提及了想在武大举办敦煌考古展览，樊老师也积极支持并提出了很多建议。后面，经过多次联系并和敦煌研究院紧密合作，才有了这次敦煌展。
樊锦诗被誉为“敦煌女儿”
极目新闻：策展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和分歧？樊锦诗先生参与了多少？
倪婉：本次展览的策展思路和最终内容是在敦煌研究院、武汉大学和许多研究敦煌学的学者的多方合作、反复讨论之下才确定的。最开始我们的思路是围绕彭老师专攻的北区考古的内容布展，考虑到这一部分内容偏重学术性，后来在樊老师的建议之下，又新增了洞窟、壁画、彩塑等内容。包括考虑到历史背景、大学思政教育等，我们还逐渐确立了“丝路漫行”“历程”等板块的内容。
樊老师为本次展览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大力促成了本次展览。除了方向性的肯定与支持，帮助我们协调与敦煌研究院的专家，她还针对展览内容提出了特别多的具体想法。这次展览展出的重要文物都是由樊老师亲自挑选的，综合了学术价值、观赏价值等多方面的考量，为我们提供了专业的建议。
极目新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次展览得以成功举办，也是因为樊锦诗先生和敦煌研究院在表达对武汉大学的感谢。
倪婉：这次展览的成功举办是敦煌研究院、樊老师和武汉大学共同成就的一个成果，也是敦煌与武大千里结缘的最好见证。一方面，武汉大学有许多考古、测绘、遥感等专业的人才投身敦煌文物保护与“数字敦煌”建设，另一方面，敦煌研究院为我们提供了珍贵的藏品资源，以樊锦诗先生、彭金章先生为代表的考古工作者们躬耕敦煌研究，也推动了武汉大学的历史考古专业发展。
曾经为迎接“佛首”拆了大门
极目新闻：近200天的展览，有什么事或人让您特别感动吗？
倪婉：如果要说特别的趣事，在文物刚运来馆里的时候，展厅中央的158窟涅槃卧佛的佛首就有两米多宽，超出了博物馆的大门宽度。而这尊佛像的价值也是非常高的，为了能够不留遗憾，我们最后决定把两扇大门中间的立轨拆掉，最终成功把大佛迎进了大厅。
在这场展览中，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都非常辛苦，其中让我特别感动的是我们的学生志愿者们。无论是暑假40摄氏度的高温，还是入冬后的严寒，我们的志愿者们始终坚持到岗讲解，每场一小时左右，平均一天讲解五六个小时，讲一天下来很多学生嗓子都是哑哑的。我们的志愿者雷茹同学住在医学部，她坚持每个周末坐车往返博物馆这边，一待就是一整天。还有一位叫张华玲的学生志愿者，她6月份几乎天天来讲解，我就问她为什么，她说“快要毕业了，讲一场，少一场”让我特别感动。
学生志愿者在讲解
极目新闻：这次展览给武大、武汉留下什么财富？
倪婉：樊老师说过，这次展览中大部分珍贵文物从未走出过莫高窟，它们首次走出敦煌，就来到了珞珈山，这是敦煌和武大、武汉的特殊缘分。让许多武汉人得以“一饱眼福”，感受到敦煌文化的魅力。最重要的是，这次展览中蕴含的“莫高精神”和武大人“自强弘毅，求是拓新”的校训，和“敢为人先，追求卓越”的武汉精神是紧密相连的，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给武大、武汉留下了永恒的精神财富。并且，本次展览的“出圈”也为广大高校博物馆提供了一个范例，这是新时代博物馆变革的一次有益探索。
博物馆可以成为大学闪亮“名片”
极目新闻：万林艺术博物馆还有什么展览是让您难以忘怀的？
倪婉：有很多，比如2021年11月29日开展的“珞珞如石——武汉大学万林艺术博物馆基本陈列展”。从2015年万林艺博开馆后，我就着手策划基本陈列。以往我们都是临时展览，现在我们长期展示馆藏动物标本和珍贵文物、考古成就，意味着万林艺博终于有了常设陈列展，这是博物馆能力跃升的一大里程碑。还有2020年9月举办的武汉大学抗疫特展，当时邀请了很多医护人员来看展，展览中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很多观众都看得泪流满面，很打动人心。
倪婉在讲解敦煌展
极目新闻：习近平总书记说“一个博物院就是一所大学校”，您怎么看博物馆对于大学的意义。
倪婉：我认为高校博物馆对于大学内外，都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对内，高校博物馆能够充分体现“文化育人”的功能：第一是成为生动的思政课堂。以本次敦煌展为例，我们精心筹备了“历程”等内容，并且志愿者们也十分注重挖掘考古工作者背后的故事，让“莫高精神”烙印在每一位观众的心里，许多人都为前辈们的伟大和坚守而动容，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教育；第二是配合学校各大专业学科打造“第二课堂”。比如本次敦煌展期间，共有十余门课程走进展厅授课，有效地拓展了教学空间，也为同学们提供扩大视野、陶冶情操、涵育情怀的绝佳场所；第三是助力“三全育人”，提供了让同学们全面发展的广阔平台。我们每年招募一批学生志愿者，经过专业培训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同学们，数百名同学在志愿服务、美育熏陶中收获良多。
对外，高校博物馆可以成为学校的一张闪亮的“名片”。例如本次敦煌展集中展示了武大在敦煌考古、“数字敦煌”等方面的卓越成就，还有“珞珞如石”基本陈列展，集中展出了武大考古、生物、南极测绘等学科的发展成就和百年积淀的特色藏品。因此，博物馆可以说是大学校园文化对外交流的一大“窗口”。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