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张奇
2023年9月17日深夜，上海外滩边九江路230号，运行5年的读者书店正式谢幕。
自8月29日宣布闭店消息至今，读者书店在原本的淡季迎来了数倍于平常的客流量，依依惜别的老读者和闻讯而来的打卡者纷纷到来，将独属于此的故事和光影连同几本《读者》一并带走。
作为故事的讲述者，读者书店告诉她的读者们，此次谢幕决定是业态升级中作出的调整，它并非一件憾事，“读者书店”也将以“读者小站”“读者书房”等全新模式归来，继续陪伴那些读故事的人。
位于上海外滩边的读者书店
书店
在喧闹的上海外滩与南京东路步行街之间，有一条小巷弄，读者书店正隐身在此。9月15日下午，上海突降暴雨，一名小伙快步闪入了读者书店，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安静地走进来，流连在书架前，沉浸在那无声而又丰富多彩的故事世界里。有人正在捧读杂志，他们看得很认真，有人经过身旁时，没有人移开视线。也有人正俯身忙着往纪念册上盖戳，还有人正在店内拍照留影。后来，透过玻璃窗，小伙看见雨停了，便带着一本《读者》结账离开。
喧嚣一巷之隔，未能搅扰此处的清静，拥挤的观光客匆匆路过巷口时也鲜少注意到这块宝地。读者书店上下两层，都有图书陈列区和读者茶座，除了突出的《读者》元素外，一楼还设有敦煌阅读长廊、特色文创区、饮品小吃区，以及开设文化活动的沙龙区域。
店内曾作为影视剧拍摄的场地
2018年7月，读者书店在现址开业。当时，该书店作为“读者”品牌第一家线下集合概念店，定位为综合性文化空间。“这是一本可以走进的《读者》，一间和你有故事的书店。”《读者》官网这样描绘读者书店。
彼时，很多行内人士对书店选址外滩持怀疑态度。读者（上海）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廖露丹对媒体称，就单纯零售图书而言，外滩店达到盈亏平衡状态比较难，门店更突出多元化的空间整体运营理念，选址外滩附近，更看中的是这块区域的历史底蕴与影响力。读者书店创始团队当时因租金成本纠结过，但在上海实地考察过多个候选场地后，最终还是决定拿下外滩店的位置。
“这里是最具上海气质的地方。闻着书香，伴着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读者们在这里找寻阅读《读者》的美好记忆。”廖露丹说，外滩店给读者书店的对外拓展带来品牌效应和影响力的倍增。从外滩店起家，“读者书店”品牌开枝散叶，之后的5年，在全国开出了25家文化空间、书房，在上海则有4家店。
书店入口处的读者留言板
读者
顾珺和她的两名同事，正在书店门口的留言板前拍照。板上厚厚几层小纸片记录了5年来读者的留言，大多是他们对自己或亲友的勉励、对“读者”及书店的美好祝福。留言板下方，书店5周年活动的店招色彩明丽，“乘风而行”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在顾珺的记忆里，《读者》是她中学时代的作文参考书，文摘中的名人轶事、心灵鸡汤小故事都成了她的写作素材。她还记得，杂志里刊载着有趣的笑话，“每次杂志到手，第一个看的都是有笑话的那页。”顾珺说。如今，她工作的地点就在外滩附近，上班间隙偶尔会到读者书店坐坐。从中学时候到现在，《读者》和读者书店是她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大，但很重要，也构成了她精神生活的重要一角。
顾珺留作纪念的印章
与顾珺一样，附近不少上班族都会在午休时段短暂到店小憩。他们拿起最新一期杂志，到前台点上一杯咖啡，在窗边的茶座落座。
读者（上海）文化创意有限公司运营副总经理张超记得，有一对男女读者在书店里相遇并恋爱，后来约会也经常选在店里，今年男方还拜托店员在沙龙区布置求婚惊喜，“书店荣幸见证了他们相遇到相守的过程”。8岁的“小汪同学”五年前被父母带到店里听过讲座，后来成了书店的小讲解员，他也喜欢看书，是店里年纪最小的读者。
嘉定青年李奎来自一个小山村，小时候每次到县城体检，父亲总要在车站给他买一本《读者》。后来，《读者》成了他最主要的课外书，杂志里关于医学泰斗的传记和成就的记载，是他职业的启蒙。直到现在，李奎仍习惯每季度订购杂志。
书店玻璃地板下的期刊
作为多年的读者，69岁的谢永和67岁的束蕾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一人捧一本杂志看得入迷，桌边两杯咖啡已喝过一半。一个多小时前，老两口准备从九江路走去南京东路步行街，正好路过读者书店，当即愉快地决定进店坐坐。
夫妻俩都爱好阅读。谢永喜欢贴近现实的文学作品，二十年前他接触到《读者》，认为里面很多文章以现实中的大事件为背景，贴合现实，不空谈，“很多文章写的是八九十年代高考、大学的生活，这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读起来就很有感触。”束蕾退休前在高校图书馆工作，会接触到大量的杂志书籍，《读者》里的短篇小说和她的兴趣很契合，她工作闲暇时便拿来翻看。
《读者》里的文章还曾是谢永与好友们茶余的谈资，尽管老友们如今多已没有了看书的耐心，更愿意出门逛街，但他和妻子还留着阅读的习惯。两人退休后去过上海不同地区的图书馆，但更喜欢买杯茶饮就能坐下看书的店，读者书店正好就是这样的店，他们对在外滩有这样一家“读者”的书店感到惊喜。
两人从记者口中得知书店将闭店的消息，“太可惜了。”束蕾语气中尽是失落。
赶在闭店前来打卡的顾客
谢幕
8月29日，读者书店发布了闭店消息。公众号公告称，因读者（上海）文化创意有限公司业务优化调整的需要，读者·外滩旗舰店将于2023年9月17日正式谢幕，店方对给读者朋友们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读者书店闭店公告（截图自书店公众号）
该消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打卡留念。王国章和吴华夫妻俩在明信片上写下留言：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来，为她的离去而神伤，也向她曾经的存在致敬。落笔后，王国章起身，在店里将明信片寄出。
这两张明信片是夫妻俩寄给两个女儿的。姐妹俩都已成年，她们都有阅读的爱好，会趁周末泡在图书馆看书，读者书店是姐妹俩经常光顾的地方。他们常听女儿们说起这家书店，听说将要闭店的消息，便赶来看看。
“我刚刚还跟店员说，你们要关了……太可惜了。”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吴华插了话，还没等说完，她难掩失落地哽咽起来。
吴华指着纪念册上的文字说，有趣的灵魂在这里碰撞，这句话有道理，在书店里，她确实有感觉到阅读给自己带来了收获。
王国章和吴华正在看《读者》
两人都已记不得最初读到《读者》的情形。王国章记得，自己工作的单位在杂志出版的第二年有了订购，他觉得书里摘选的文章相对来说更有深度，有独立且坚持自我的思想，直到今天都是，从此他成了忠实读者。如今的生活充满着数字化，书本和文字没有太多影响力，不过《读者》生存至今，开了书店，杂志也融合了很多与时俱进的东西，吸引着年轻人，说明它还是很有生命力的。因此，他才想为它曾经的存在致敬。
吴华说，她觉得在热闹的外滩能有这样一座让人静心的书店是件好事，很遗憾书店不能继续坚持，就像一些已逝去或正在消退的文化记忆一样，很是可惜。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政府部门能够给予支持。
李奎在答谢会上展示画作（王泽宁 摄）
9月17日晚8时，读者书店在店内举办谢幕答谢会，与读者们历数这5年的回忆。“小汪同学”穿上了汉服，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和书店说再见。一位老读者提前结束了出差，特意赶到店里告别。
李奎带来自己的长卷速写画作，随着画卷展开，书店的门头、内景徐徐出现。李奎说，他在一周前得知书店将要闭店，便开始画这幅长卷，要把书店每一处都画下来，“画到纸上的和照片的，意义不一样。”他期待着书店以新的面貌再出现，等新店开业时将画作当礼物。
答谢会结束，店员们送别读者，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整理库存书籍和期刊。深夜，店员将大门上锁，张超笑着和同事们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作别。读者书店已经闭店，但“读者”在上海的事业仍需继续开拓。
未来
书店公告闭店后，收到不少读者的来信和公众号私信留言。读者们写了他们与“读者”的故事，也表达了对书店闭店的不舍，还有人问有没有后续另选址开业的计划。在张超看来，读者们写的内容很真诚，看得出他们深切的感情，他很感动。9月原本是门店的淡季，但近半个月里来的人明显变多，客流量约有往年同期的两倍，也超过了刚过去的暑期旺季。
其中有一位老读者送来两张报纸剪纸，其中一张是书店将要闭店的消息，另一张则是关于美兰湖畔·大隐书局对外迎客的新闻。“读者建议我们学习大隐书局，争取能和政府部门合作共建书店。”张超说，这位老读者已七八十岁，一直关注与书局相关的资讯，在读者书店开业时也到过店里，对《读者》杂志更是有感情。这个建议恰好也是门店正在尝试的方向。
书店内的评语
读者书店回应闭店决定时表示，书店本身还是零售业的概念，不能因为商品的文化属性就回避市场机制的运作。一直以来，实体书店行业都在进行漫长的探索和成长，当复合型空间运营的模式已成为基本底色后，面对不远处一个智能化的未来，理当进行新的想象与尝试。公司服务读者们阅读的理念一直不变，只是将过去的以空间场所为基础的经营理念转变为以人为核心的精准化、垂直化的服务理念。也因此，在开放读者书店后，公司揭牌了一个又一个“读者小站”和“读者书房”。这些全新模式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持续为读者们提供服务。
张超介绍，目前读者上海公司在上海运营、合作文化空间包括“读者·壹琳文化空间”“读者·苏河文化空间”等，书店谢幕是公司空间业务优化过程中作出的调整，之后的业务重点将转向轻资产运营，“读者”未来会以新的面貌与读者见面。“就像书店回信说的，这是一家和读者有故事的书店，我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文中顾珺、谢永、束蕾、王国章、吴华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