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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在,根就在

发布时间:2025年09月07日08:50 来源: 楚天都市报

□喻雪金

用手指扒开表层的干土,看到露出来的黄褐色潮土时,老徐的眼里满是欢喜和满足。他抓把土攥成团,往地上一摔,土疙瘩“噗”的一声散开。“墒情足呢!”老徐吐出一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土地说。他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操纵着小型犁地机开始犁地。

播种玉米那天,晨光熹微,老徐踩着露水在地里挖小坑。他挖得极有章法——锄头斜切入土,手腕一拧便带出一个匀称的小窝,深浅整齐。每个小窝间隔均匀,横竖成线。偶尔有蚯蚓从土里扭出身子,老徐便用锄背轻轻把它们拨到湿润的小窝里——这些“治土专家”,能提升土壤的透气性和保水性,还能增肥,让收成更好。

太阳露脸时,一亩多地的小坑便都挖好了。老徐弓着腰点种,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蓄满力量。先打好草木灰拌鸡粪做的底肥,再精准地捻起三两颗玉米种子,手腕轻轻一抖,种子便稳稳地落入小坑里。他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和期盼,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眼前这片待耕种的土地。汗水顺着沟壑般的额头滑下,滴入泥土。

“老头子,来吃饭了。”老伴提着小提箩来送饭。看到老徐灰白色的衬衣都湿透了,老伴不免有些心疼:“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拼命。咱家的存粮都够吃两三年了。就不能少种点么?”

“粮仓里再满也有见底的时候。而且这地是咱的命根子啊!它们养活了我们的祖辈,又养活了我们。能看着它们荒掉么?荒一垄地,损一年福。”咕噜咕噜喝光一碗鱼腥草煮的水,老徐抹了把汗回道。

村子是库区村,耕地本就不多,以前,村里人都像对待珍宝般珍惜着。玉米地里套种红薯,田埂边缘种上豆类,坡地的褶皱处栽着攀缘的瓜藤,就连灌溉渠旁的缝隙里都种满了芝麻。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说种地不划算,大多外出务工了。老徐的儿子经过多年创业,小有成就,也多次让老徐随自己进城享福,说如果实在闲不住,就去他厂里当门卫,三个月的工资就能顶得上一年种地的收入。可老徐的脚像生了根,死活拔不出家乡的这片土地。春种秋收的节奏早已融入生命,让他一天脚不沾地心里就空得很。而且老徐觉得账不能这么算,仓里有粮心里不慌,田地和粮食才是生存的根基啊!

前年入夏时,老徐和老伴被倔强的儿子硬接到城里。第三天一早,他趁儿子不备,就带着老伴偷偷回村了。城里的高楼看得他头晕。在老徐眼里,街上看似热闹繁华,却远不及田野间庄稼拔节生长的声音动人。沉甸甸的麦穗在风里摇头晃脑,露水从玉米叶上滚下来,蜻蜓在稻浪尖上点水,那才是真的热闹。

才进家门,老徐赶紧换上旧褂子去地里看玉米。玉米秆子已蹿到齐腰高,老徐凑近那棕红色的玉米缨子深吸一口气,甜丝丝的气味钻进鼻腔,让他的鼻腔发酸。他蹲下身抓把泥土放在掌心搓揉,黑褐色的细土从指间漏下时,他忽然咧开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枣皮,而玉米穗散发出来的清香让他感到浑身舒坦。这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啊,他想。

癸卯年,六月初起,愣是没正经地下过一场雨。流过村庄的富水河日渐枯瘦,河床越来越宽,像老龟壳。路过的人都摇头叹息,老徐却如发现了宝藏。往年发大水,裹着上游森林里的腐殖土沉积在河床上,这分明是肥得流油的好地啊!老徐一筐一筐地在河床上捡石头和蚌壳,捡来的石头垒成地埂。比较平坦的地方用犁地机犁成一垄一垄的,种上油菜。而那些凸凹不平的小块地,只能一锄锄地挖,挖好后种上蔬菜。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汗珠从前额滚落,顺着沟壑般的脸庞汇聚成溪,在老徐的下巴尖悬成晶亮的坠子。搭在脖子上擦汗用的旧毛巾早已浸透,发出浓浓的汗臭味。辨不出底色的圆领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像老伴刚从腌菜坛里拿出来的腌芥菜。

终于,油菜和蔬菜都种上了。天却还没有一丁点下雨的意思,得浇水。好在河里还有水,老徐便挑水一瓢一瓢地浇。半天下来,肩膀上的血丝混着汗碱,腌得皮肉火辣辣地疼。老伴劝他浇水不用这么勤。他笑道:“庄稼像自己的孩子,得用心疼!”

村东的老张经过老徐的菜地,问正躬腰点种的老徐:“老伙计,你种了一辈子地,现在孩子们都混得好,有条件享福了,还种,图什么?”

老徐依然做着他的事,咧嘴一笑:“图个踏实。”

是啊,庄稼人嘛,土地在,根就在。

【责任编辑:周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