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冯骥才
浙江宁波人,1942年生于天津,中国当代作家、画家和文化学者。作品题材广泛,形式多样,已出版各种作品集二百余种。代表作《啊!》《雕花烟斗》《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莲》《珍珠鸟》《一百个人的十年》《俗世奇人》等。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日、俄、荷、西、韩、越等十余种文字,在海外出版各种译本四十余种。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文俊
“在中西最初接触之时,彼此文化的陌生、误读、猜疑、隔阂乃至冲突都在所难免;而在殖民时代,曾恶性地夸张了它,甚至将其化为悲剧。历史存在的意义是不断把它拿来重新洞悉一番,从中获得一点未来所需的文明的启示。”冯骥才的最新长篇小说《单筒望远镜》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这部近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是冯骥才继《义和拳》《神灯前传》后的又一部长篇力作,三十年的沉淀,使这部作品呈现穿越历史文化时空的厚重面貌,也书写了冯骥才对历史人性的透彻思考。
一段跨国恋情,沉醉于悲怆的历史河流中。古朴精致的语言,行云流水般的叙述,一百多年前的天津风貌和中西冲撞的惨烈跃然纸上。单筒望远镜成为文化对视的绝妙象征:世界是单向的,文化是放大的,现实就在眼前,却遥远得不可思议。
世界是单向的,文化是放大的
十九世纪,天津是东西方最早冲突的地方之一。1862年之后天津建英、法租界,外国人进来后,开始和中国人有最早的接触。在这片土地上,东西方在经济、文化、政治等多个方面的交流和冲突越来越多。而天津又是一个特别的地域,作为商业城市比较洋气,作为一个码头又五方杂处,充满地方民情和自己的特点。对于那段时期的材料,冯骥才看得非常多,从《义和拳》到《神灯前传》,他一直试图通过挖掘历史来反思民族心理文化。
《单筒望远镜》写作,起源于冯骥才对上个世纪初中西文化碰撞的反思,也延续了他对民族文化心理的思考。在那个时代,世界的联系是单向的、不可理解的,就像隔着单筒望远镜一般,彼此窥探,却又充满距离感。“正如男人眼中的女人,不是女人眼中的女人;女人眼中的男人,也不是男人眼中的男人。中国人眼中的西方人,不是西方人眼中的西方人;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人,也不是中国人眼中的中国人。”那个时候的世界沟通很少,中西方相互不理解。在最早的中西冲突的时候,出现了很多悲剧式的问题,有西方列强对中国的殖民主义,也有文化的冲突。《单筒望远镜》则将这些问题的思考写在了里面。
在中西文化冲突最激烈的时刻,爱情能否超越国界?在前所未有的历史变局中,灾难因何而起?这样的文化景观下,人性会遭遇怎样的炼试?《单筒望远镜》以一段跨文化的恋情坠入历史灾难的故事,抒写一百多年前普通人所经历的灵魂深处的痛苦,探究中西文化沟通的困局,探寻人性在现实生活中的边界。
《单筒望远镜》延续了冯骥才独特的语言风格和精湛品质,也尽显他描摹生活的扎实功底,小说以独特的津味,将斑驳的历史再次拉入人们的记忆中,还原一百多年前天津人、普通民众的精神性格,在种种社会矛盾下,在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与心灵历程中,演绎着中西文化历史碰撞下的时代悲剧与命运悲剧。
重启意象型小说,再续“怪世奇谈”
《单筒望远镜》是继《神鞭》《三寸金莲》《阴阳八卦》之后的“怪世奇谈”四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酝酿时间最长的一部。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单筒望远镜》的写作计划已频繁出现在冯骥才的各种访谈中,由于他投入到文化遗产保护中,这部书的写作也被搁置。经过了近三十年的沉淀,《单筒望远镜》终于在漩涡之后以更成熟的面貌浮出水面。《神鞭》通过一根辫子反省中国文化的劣根性,《三寸金莲》针砭了中国封建文化的顽固性及其束缚力,《阴阳八卦》剖析思辨了中国文化的认知方式及其负面,《单筒望远镜》则从中西文化碰撞的冷峻现实中,揭示了因为接触障碍与文化背景的差异,中西双方彼此认知都产生了许多错觉。单筒望远镜,是莎娜和欧阳觉彼此提供给对方的一个窗口,未知带来的激情将他们双方引向一条单向路,在他们的背后是中西双方单向认知带来的隔阂、误读、冲突,而炮火最终碾压了一切,爱情也毁灭在那个悲剧时代。
凭借其独特的非凡的艺术才质,小说对天津这一地域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群体人格做出了多向度全景式的直观呈现。在《单筒望远镜》中,冯骥才将前三部作品中所写的中国文化的劣根性、中国文化的自我束缚、中国人对世界的认知方式进一步深化,将中西文化碰撞的反思、对人性国民性的反省推进到了更深处。
对话
在历史变革中关注个人命运
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这部小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冯骥才在写我们已经过去一百年的历史事件的时候,他还是从人性出发,回到了人最根本的东西。尤其是我们今天在看中国这一、二百年历史的时候,不管西方世界和我们中国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发生了怎样的特殊关系,不管这种关系在历史上我们如何看待它,冯骥才的思考还是回到了人本身。所以,我在读这部小说时,很感动。这部长篇小说深刻地反映了人的命运,不管是小说里这些中国人的命运还是外国人的命运;同时,也反映出在当时很复杂的历史变革中所呈现出来的人性的纠结、困惑,甚至挣扎,中间当然也有悲剧。
读这部小说时我有一个深刻的体会,除了还原这样一个历史过程,我们还能看到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人,他们既是渺小的,也是不可或缺的。这部小说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在这样一个历史变革的时候怎么关注人的命运、怎么写出人性的很复杂的东西,同时又怎么表现出人性在不同的环境下所呈现出来的人物性格,这是我看这部小说最打动我的地方。
他这个长篇对我们有很多启示。我在很多地方跟好几个当下很重要的小说家也说过,我们在加强和西方、和全世界不同的文学交流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还是要回到文字本身,回到我们语言本身。中国人有这么悠久伟大的文学传统,我们的语言如此丰富。我想在冯先生这部小说里面可以看到,他一直很注重对中国语言的内在美的呈现。我是一个少数民族,但是我看小说恰恰喜欢看冯先生、邓友梅、汪曾褀、沈从文、孙犁这些作家的作品,我很看重的一点是他们在掌握汉字语言的时候,他们自身有一种个人的风格,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把我们中华民族,特别是汉文字的那样一种美、那样一种很内在的修养,对人物的塑造,包括对话,包括叙述语言,你可以看到这些语言带给我们很美的东西,我想这是语言的力量。
包括我们现在纪念中国新诗一百年的时候,我在很多地方也在说,越是在我们加强国际性交流过程中,我们越来越能发现作家自身对我们语言进行的新的创造,对一个伟大的作家来说是更重要的。一个伟大作家除了抒写历史、见证这个时代、塑造人物,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语言。冯骥才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位语言大师,所以他的小说呈现出来的这样一种美,完全是很清淡、很多都是白描式的,他对人物的塑造,他写的对话,都可以看到他是继承了我们语言文字的传统。《当代》杂志副主编杨新岚:这是一部打通时空、令人冷静思索文化与文明冲突的文学力作。这个望远镜来自一百年前,由一个租界里的洋人带来,他的女儿把望远镜的神奇分享给了一个津门纸店的二少爷。一百年前的天津,一百年前的中国,通过望远镜一下子可感可触,爷爷的爷爷的命运,隔着时空,近在眼前。
这个望远镜到底让我们看到了什么?首先是一种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市民的理想生活,一种清明上河图般的津门俗世生活,突然就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从租界里外的对峙演变到屠城,到血光冲天。庚子年前的四十年,英法两国曾经征服了这座城市,随后从这里打进北京烧掉圆明园。庚子这一年,义和拳的拳民溃败后,京城的皇帝也被迫逃离京城。作者冷静地把这一切都拉到你眼前,让你看,让你自己思索,什么使得这些拳民以这种方式和洋人对抗?不同文化的冲突能够暴烈到何等的地步!作者写出了西洋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强烈反差。一边有望远镜、有洋枪洋炮。一边还以为贴着纸符就可以刀枪不入,绑着蓝巾,口呼咒语,举着大刀冲向洋枪。
这是一本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充满了气息与象征的文学作品。一对中外青年的感情,生生被刀枪搅得痛不欲生。因为情感,他们在对峙中,首先想到的是对方,要到对方的地界去,酿出了更大的悲剧。单筒望远镜成为了西洋文明的象征,大槐树成立了本土文明的象征。望远镜远道而来,给二少年带来另一个世界的视角。作品中人和物的交融也写得很有感觉。每个人都有一个附体的物,父亲的手杖,妻子存瓜子的瓷缸。林林总总的物中,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单筒望远镜》带给我们的,不单单是一部悲剧,更是历史与文化的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