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山近照 照片由吴为山提供
从孔子、老子到杜甫、李白,从齐白石、黄宾虹到冯友兰、匡亚明……他为一系列历史文化人物重新塑像。他说,每一位文化巨人都是一部历史。 近日在国家博物馆举办的“丹心铸魂”雕塑展上,一尊张仲景的青铜像尤为传神。但见他面容清癯,头颈前倾,右手自然搭于膝间,左手三指微微翘起,身着宽袍大袖,静坐于塌中。凑近看,依稀可见作者拍、削、切、揉的手法纹路。这是雕塑家、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的作品。
见到吴为山时,已近晌午。他中等身材,古铜肤色,波浪式卷发稍稍齐肩,谈笑间有种浑厚与纯粹洋溢于眉宇之间。
谈及《张仲景》这部作品,“感动”二字脱口而出。“你看他望闻问切时凝神静气,这是大夫与病人之间的交流,有一种尊重在里面。”说话间,他也额头微倾,目光专注而凝重,一只手轻轻拈起。想必,这样一个形象已千万遍回荡于他心中。
将近1800年前,医圣张仲景是个什么样子?创作之初,带着思考,吴为山来到南京中医药大学与专家交流,并翻阅了大量医书。找到了!这是一位既对中医理论有系统研究,又懂得尊重病人、敬畏生命的儒医。“我感动于张仲景在望闻问切中,对病人的体恤、呵护与尊重,而这种感动转化为敬重又渗透进我的作品中。”
吴为山的雕塑艺术中,“写意”二字一以贯之。他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书法、绘画、哲学、文学所包含的审美融入其中,在抽象与写实之间捕捉到创作的灵感。“写意,要抓住人物的精神,要表达出人物留给你的最深刻印象。”
在国博展厅里,一对来自河北邯郸的母子在杜甫雕像前站了很久。母亲出神地望着,儿子一句一句地与母亲搭话。他们说:“杜甫人生的不同阶段,处境不同,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同,实在太像了!”年轻的杜甫,昂首拂袖,身侧的骏马跨出前蹄;中年的杜甫,则俯首垂头,马儿瘦骨嶙峋,艰难迈步……一举手,一投足,一沉吟,一叹咏之间,确实有一种人物的特质直抵人心,有种敬重在心中激荡。正如吴为山在《塑者何为》一书中所提,“这暗合,是心通了。”
1979年无锡工艺美术学校迎来了17岁的吴为山,他在那里学习绘画、泥塑。其间,他完成《我所认识的惠山泥人》一文。40年前的吴为山还不懂得小小的泥人与中华文化有着怎样的渊源,但艺术的种子已在他心底埋下。“在艺术的道路上,那是我最早吮吸的乳汁,这份恩泽时时让我明智。”
话匣子打开,那些感动涌了出来。早年间,吴为山一家人挤在13平方米的屋子里,白天母亲为他和泥、锤泥,晚上就睡在沙发上给他腾出雕塑的空间。他借着台灯的光慢慢地塑,母亲就躺在沙发上看着他。还有很多翻模工,他们忍着呛鼻的化学物质味道工作,把很多作品中微妙的地方还原好。“我们都是普通劳动者,懂得感恩,才能以好作品打动人。”
从无锡惠山脚下走出,来到南京师范大学,后来又相继在欧洲陶艺中心、美国华盛顿大学深造。20世纪90年代的吴为山,一边经历了多元文化艺术的熏陶,领略了世界艺术前沿的风光;一边又心生叹息,“我看到不少亚洲人的作品基本都被美国当代艺术同化了”。这种疑惑久久不能平复,直到他1998年在美国旧金山遇见了一位98岁的德裔美籍艺术家。
“听说你是从中国来的,你去过巴黎吗?在那待了多久?”老人问。
“在巴黎待了3个月。”吴为山答。
“巴黎充满了艺术气息,你应该待3年,但是不要太长;美国到处都是商业的味道,更不能留下。赶紧回到你的祖国,那里有伟大的艺术。”老人说。
一语点醒梦中人。吴为山心中的块垒释怀了,他放弃了好几次拿美国绿卡的机会,回到了祖国。
彼时的中国,经济大发展,人们的荷包鼓了,精神上却略显单薄。同时期欧洲的肖像雕塑正逐步被抽象艺术所取代,呈现暗淡态势。吴为山感觉需要用艺术为社会提供一些有营养的精神食粮,于是“为中外历史文化人物塑像”的想法涌上他心头。
从孔子、老子到杜甫、李白,从齐白石、黄宾虹到冯友兰、匡亚明……“每一个文化巨人都是一部历史,他们的塑像所传递出的精神感动了国人,也在对外交流中把中国故事、中国精神、中国文化传播给了世界。”
在巴西库里提巴市,一尊总高4.46米、青铜铸造的孔子雕像矗立在“中国广场”中央,它的作者就是吴为山。雕像送达的那天,自称为“孔子粉丝”的库里提巴市市长亲自去迎接,箱子打开的一刹那,他与“孔子”紧紧拥抱。
在德国特里尔市,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之际,城市公共广场立起了一尊身着风衣、手握书本、迎风前行的马克思铜像,它的作者也是吴为山。特里尔市市长为此写下这样一句话:卡尔·马克思塑像将是中国与德国之间的一座金桥。
在联合国总部纽约,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潘基文在参观完吴为山雕塑展之后,挥笔写下了“上善若水”四个字,他说:“这些雕塑不仅表现了一个国家的灵魂,更是全人类的灵魂。”
“一生做一件事情很不容易,你要把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塑造出来。”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的叮嘱声犹在耳畔。吴为山不仅塑造出大量中外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他还把这种精神传递给了世界。(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