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4月30日消息(记者孙冰洁 王晶 韩靖)袁硕有两个身份。
一个是国家博物馆编号“1997”的讲解员。在这个身份里,他被粉丝视为“最会讲故事的讲解员”,每天打卡上班,拿着普通的工资,爱吃国博食堂。
一个是在网络上被视为“知识网红”的“男神”河森堡。在这个“河森堡”的ID下,拥有知乎353K的关注量、微博近400万的粉丝量,出书、做直播、上电视节目,吸粉无数。
2017年一段名为《进击的智人》的演讲视频,让原本寂寂无名的国家博物馆讲解员袁硕从素人成为大V。此后,他不遗余力地在社群网络分享知识,享受走红带给他的“红利”,但另一方面又活得清醒自知,如他对“进击”的定义一样,一边与诱惑搏斗,一边为梦想前进。
国家博物馆讲解员袁硕接受央广记者采访(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为博物馆讲解员“正名”
袁硕是典型的北京男孩,爱侃大山、爱讲段子,话匣子一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滔滔不绝,不把对方逗乐誓不罢休。
采访现场,记者让他以眼前的一杯水为道具,还原一下讲解时的状态。他瞟了一眼,随即从明清时期北京城的下水道系统讲起、谈到北京人为什么爱喝茉莉花茶最后落脚到北京的净水系统发展史……一气呵成。
这种“说故事”的讲解方式被他称为“童子功”。他自小在文化部大院长大,身边聚集着一群知识分子。大家聊天时经常“引经据典”,有时知识分子身上那股劲儿一上来,聊天经常会变成一种“决斗”,变着法儿要驳倒对方,占据智识上的制高点。袁硕自小耳濡目染,形成了他日后讲解的特色,一要让人听得懂,二要有根有据、有料有趣。
这注定和彼时流行的讲解方式存在龃龉。
“这件青铜器造型古朴、纹饰精美,体现了商人高超的工艺和审美……”这是主流讲解词中最常见的句式。人们进入博物馆,由讲解员引领,在重要的展品面前停下,听讲解员用教科书一样的词汇照本宣科地做介绍,走一圈下来,听也听了,但好像什么也没记住。
“你也不能说人家说的不对,但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袁硕毫不讳言自己对这套语汇的不适应。他还记得,自己最初进入国博时讲解古代中国用的就是这套体系,讲到最后,只有一对学生情侣出于礼貌勉强跟完了全程。“特别烂,那种尴尬啊,糟糕透了。”
他心中的讲解员不该是这样。慢慢地,他开始在讲解的过程中注入自己的风格,无论是讲解“古代中国”还是“复兴之路”,他总会从最小的切口切入,从一个杯子、一件首饰的故事讲起,最后折射出背后的大历史。有故事、有细节,让人们从他的讲解中感受到“历史的温度”。
但这种讲解方式最初并不为专业人士所接受。2013年,在一场由专家学者组成的评审中,袁硕这种“说故事”的讲解方式被评价为“不专业”,让他很长一段时间自我怀疑,甚至冲动地打了辞职报告。却在报告从打印机出炉的那一刻猛然醒悟:“我还没有成为最优秀的讲解员呢,何不再坚持一下?”
成为中国最好的博物馆里最好的讲解员,这是袁硕在初入国博时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近两年,“脱口秀式”的话语表达方式在中国兴起,成为年轻人喜闻乐见的表达方式,这和袁硕的讲解风格不谋而合,这让他逐渐拥有了大批拥趸者。不少人会在听完他的讲解后,在他的微博私信留言:“谢谢你让我喜欢上历史。”一位中学生曾在听完他的讲解后,毅然将高考志愿改成人类学,如今已是英国某知名大学人类学系的硕士研究生。
这些故事让袁硕颇为得意,也让他放下了当初的某种执念。曾经他希望成为国家博物馆最优秀的讲解员,但如今他不再执着于“最优秀”这三个字。“优秀是可以衡量的吗?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优秀的定义吧”。事到如今,他更希望改变的是人们对讲解员的“误解”——把讲解员视为导游。作为讲解员的袁硕,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知识的引导者:他把在国博展厅、各省遗址、高校教室审知非洲的荒漠里,采集来了的新鲜知识,用逻辑将其洗净、切碎再搅拌均匀,撒上一些自己的见闻和感怀,放到思辨的砂锅里用热情慢慢炖煮,等出芽的新叶在树梢上枯黄吹落时,他打开香气四溢的砂锅盖子,往里点缀一点幽默和调侃,最后把佳肴盛进温情的碗里,送给对方。
“我帮你打开历史这扇门,让你看看里面的世界,至于你是不是喜欢,喜欢多少,那要看个人,但我的目的已经完成。”
知识青年的A面与B面
如今回首过往,有两个时刻会让袁硕回忆起来觉得特别幸福。一次是2011年,即将毕业时通过一场招聘成为国家博物馆讲解员;一次是2017年他在“一席”上做了一场名为“进击的智人”的演讲,后者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知识网红”,以“河森堡”这个ID在社群网络传播知识。
两个转折走向不同,却殊途同归地满足了他的愿望:做这个时代的知识传播者。
“河森堡”的灵感源于他的偶像——德国著名物理学家海森堡、量子力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袁硕觉得如果说海森堡的知识像大海一样浩瀚,自己不能望其项背,那就以河森堡为名,如河流一样,以涓涓细流汇入大海。
袁硕成名的那两年,知识付费正方兴未艾,资本、人力纷纷涌入这一领域。借着这股东风,袁硕从一名普通的讲解员摇身一变成为“知乎大神”,一次网络问答能获得上万的点赞量,一场live引得数千人围观,微博也逐渐获得近400万的关注量,他开直播、写书、有了自己的视频节目……鲜花与掌声纷至沓来。
他还记得几年前,刚工作时和一位同学吃饭,谈到工资时,那位同学伸开五个手指,做了个手势,那个数字让袁硕看得瞠目结舌;几年之后,他做一场live的收入就达到了这个数字……
这是成名带给他的诸多“红利”之一,可以不必再为物质上的匮乏焦虑。他坦言自己不喜欢“匮乏”:匮乏就像个幽灵,百万年来,人类这个物种无时无刻不与其厮打搏斗,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有些对于生存所必需的东西始终处于匮乏之中。
但另一方面,作为“交换”,也意味着他必须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与时间来补充源源不断的知识输出。工作量大的时候,他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周阅读了3万多字的文献。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回到那段“悠闲却清贫”的日子。“理想状态是保持现在的物质条件和那时的时间,不过似乎不太可能。”
更多时候,袁硕始终对所谓的“成名”保持一种超乎年龄的清醒。“我这算是成名了吗?”沉思半晌,他又把问题抛给了记者“迪丽热巴一条微博的转发量是200多万,我怎么跟人家比?”
他毫不讳言自己希望粉丝量和关注度能够更多,这会让他的知识抵达的路径更远,但也坦言自己随时准备好迎接“过气”的到来。“马龙·白兰度这样的大明星都会有过气的一天,何况是我呢?我只能让这个过气的速度变得缓慢一点。”
写作是延续这种“缓慢”的一种方式,去年年底,袁硕把这几年来对于历史的思考浓缩在一本名为《进击的智人》的书里。在这本书里,他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线索贯穿从旧石器时代早期到清末的历史。上市四个月后,书卖到了十几万册,在出版行业并不景气的当下,这个成绩让他觉得满意,并饶有兴致地对记者谈起了其中关于“时间折叠”的部分,那是他对此书“满意”的一个尺度。
人生不惧变化 随时迎接挑战
面对生活中的变化,应该选择坚持一条路走到底还是及时调整?这是当下不少年轻人面对的难题。
袁硕是个不喜欢给自己的人生做预设的人。
所以回顾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偶然的机会进入国家博物馆,他并未想过自己会走的另一条道路是什么,他本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也许会成为一名程序员、也许会转向他热爱的人文,“但,谁知道呢?”
对他来说,因时而动远比“一条路走到黑”要重要。
在工作之外,他最喜欢的运动是格斗:摔跤、柔道,那种两人比肩,贴身肉搏,能一目了然分出胜负的项目。
格斗让他获得了工作之外的另一种成就感,他的功底不错,能快速制服对手。曾有一次,在地铁口看到一个偷女孩手机的小偷,追着对方跑了一站地,最后成功将其制服交给警方。
他喜欢这种干净利索的运动,不喜欢模棱两可。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格斗中学会了一个道理:灵活远比坚定更重要。“你看高手过招,永远都是根据现场情况作调整,没有人会死守着招式不放,一有机会,立即把对方撂倒。”
“我当然焦虑,因为欲望的膨胀远比预想要快。”去年,袁硕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一个被视为而立之年的重要节点。当青春的迷茫散去,人生开始像模像样的焦虑时,袁硕暂时解决了他曾经最为头疼的物质危机,但也坦言自己迎来了新的焦虑。
“焦虑于自己的储备能不能配得上现有的名气,焦虑当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之后该如何承担这份责任……”努力学习、努力进取是让他内心感到平静坦然的好方法,在有的时候,甚至是唯一的方法。
他不愿意把自己过去取得的一些成绩归为个人努力,更愿意把当下的一切形容为“偶然事件”带来的扰动,“有那么多比我有能力、口才更好的人,为什么没有像我一样出来,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运气吧。”
但他也享受这种正向的扰动带给他的变化,于他而言,那是幸福感的来源。
“什么时候你会感到幸福呢?就当你的生活发生变化的时候,假如你刚刚考入了一个理想的学校,你刚刚和你心仪的对象建立了恋爱关系,你刚刚搬到了一个美丽的城市,幸福感的真正源泉在于生活中那种美好预期。”
新书出版后不久,袁硕告诉记者,自己正在着手写一本小说。至于小说什么时候完成?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袁硕莞尔一笑,依然是那句“我从来不做计划,我只专注于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