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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老舅家,一回家就要被问“台词有没有练”“表演课学了什么”,嘱咐她“多吃点这个,少吃点那个”。她很紧张,担心说错话,担心问题回答得不够好,老舅语气一严厉,她就吓出一身汗。佳宁的同学有时会在聊天时表达对她的羡慕——有个在圈内人脉很好的老舅,但张晓龙说,他真正帮到张佳宁的只有最初带她入行,后来的天地都要靠她自己闯。“他是一个很累的老好人。”张佳宁感慨。老舅跟她成长于截然不同的时代,他是从农村一步步奋斗出来的。他愿意帮助别人,因为“朋友如果能用上你,其实是一种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给了他幸福感。
文/郝琪
编辑/向荣
在张晓龙眼中,外甥女张佳宁像一朵棉花糖:软、甜、干净。
张佳宁却认为,老舅并不是真正了解她:在家人面前,她展示的活泼快乐只是一个侧面。真实的自己,她没机会也不想展示给家人看。
出现在观众眼中的张佳宁人生顺遂——还没毕业就有广告拍,第一部戏就拍严歌苓小说改编的《小姨多鹤》。再加上有个入行多年的老舅保驾护航,外人理所当然地想,她的路不会那么艰辛。
可是走出影视剧的造梦空间,张佳宁为生病焦虑,没有戏拍就慌张,用瘦瘦的肩膀扛着自己和母亲的生活。
生活的故事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拥有同样的载体,却有不同的表述方式。乖巧懂事的背后是某种程度的隐忍和委屈,而那些要咬牙忍住的时刻也代表着熬出头来的希望。即使是与她最亲近的家人,多数时候也只能看到她的一个侧面,而长大的意义在于,她对于让家人看哪一个侧面,有了越来越多的掌控。
恐怖的老舅
张佳宁会成为演员,多少和老舅张晓龙有关。
张晓龙是中戏的老师,他催着佳宁参加考前培训班,严格地盯着她减肥,陪着她参加各个艺术院校的艺考。张佳宁承认,老舅是领她进门的人。
然而“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闲散关系并不适用与甥舅之间。进入大学后,张佳宁一度很怕张晓龙。上课怕被老舅当枪使,逮着就说,一点不对就放大。其他同学做不好时,她就被拎出来,“张佳宁你给我好好做”。
下了课还是怕。她住老舅家,一回家就要被问“台词有没有练”“表演课学了什么”,嘱咐她“多吃点这个,少吃点那个”。她很紧张,担心说错话,担心问题回答得不够好,老舅语气一严厉,她就吓出一身汗。
其实不光她怕。家里其他人也怕张晓龙。他回家前,屋内一片欢声笑语,他的钥匙插进钥匙孔,欢笑声戛然而止。
▲张佳宁与张晓龙
他是那个主动承担起照顾家人义务的男人,是“恐怖”家庭氛围的营造者,却很长时间内都不自知,直到侄子一家悄悄在外面租了房子,逃了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可怕。
长辈严厉,晚辈的自信心就要受到折损。班上都是好看的男孩女孩,唯有她,穿着老舅买的运动服,出现在角落里,“我看到他们就会觉得他们都好漂亮,跟我完全不一样。”
出道后还是如此。“我一直明白我不是一个长得多漂亮的人,而且那时我的身材对于女演员来讲真的很胖。”张佳宁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一下就能让导演记住的人,有很强的危机感。
别的行业,进了公司就有了相对稳固的饭碗。演员不是,一部戏拍完,如果没有下一部,就得歇着。“我就没有工作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等待。
她对演戏心存敬畏,鲜有作品之外的新闻流出。很多年轻观众真正认识她要从《如懿传》《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上牧云记》开始,但更早之前,她在《小姨多鹤》《温州一家人》《鸡毛飞上天》等年代剧中都有不俗表现。
▲张佳宁在《如懿传》中饰演颖妃
佳宁的同学有时会在聊天时表达对她的羡慕——有个在圈内人脉很好的老舅,但张晓龙说,他真正帮到张佳宁的只有最初带她入行,后来的天地都要靠她自己闯。甚至孔笙、侯鸿亮等人都是和佳宁合作了很多次后,才与张晓龙相识。如今,他能给佳宁的帮助是见面时的一些唠叨,比如,不要减肥。
“这个过后你会觉得很受用,等到我这个年龄,或者再过一些年。”张晓龙语重心长。
“但是瘦了,就会穿衣服好看。”
“穿衣服好看,但是你就是如果真有点小病,抵抗力就不行了。”
“现在就不行了。”
相依为命
张佳宁是早产儿,打小身体就不好。别人家小孩在外面玩,她在医院打针,妈妈拎着吊瓶走在前面,她屁颠颠地在后面跟着。长大后,她最大的焦虑还是身体顶不住,之前因为带状疱疹停工了一段时间,她很焦虑。她属于一周没拍戏就坐不住的人,最高纪录是两年拍了18部戏。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说,要给妈妈买房子。
张佳宁的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妈妈曾是一名声乐老师,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女儿治病,早早下海经商。她带着张佳宁到海口,从导游做起,慢慢借钱,买旅游车,再开个小卖铺,旁边弄家饺子馆,为了省下房租,母女俩就在小卖铺楼上挤着住。
后来妈妈肚子里长了瘤,去北京看病,老舅负责照顾妈妈,张佳宁一个人在海南生活。老舅细心,带张妈妈去肿瘤医院检查,从不走正门,担心她看到“肿瘤”二字,心里难受。
手术结束三天后就是大年三十了。此时妈妈还未完全恢复,绷带还没拆,忍着痛,坐着飞机回来,陪张佳宁煮饺子、过年。
▲张佳宁和妈妈
15岁那年,张晓龙把张佳宁接到北京读书。北京开销大,妈妈就把海南的旅游车、店面全卖了,把钱给了女儿,一个人回了东北。直到大一寒假回家,张佳宁才发现,妈妈住在租来的小开间里,房间不到20平方米,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间卫生间、一个被当作厨房使用的阳台,再没别的了。
大年三十,母女俩下楼放鞭炮。张佳宁小心翼翼,妈妈接过引火的香,说:“你是靠脸吃饭的,妈妈来。”伸手过去,把鞭炮点燃了。
张佳宁继承了妈妈的坚强。大冬天吊威亚,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她吊在半空中,冻得说不出台词。有一年除夕,她在北京门头沟拍戏,张晓龙来看过她,“没有供暖,女孩怎么受得了”。老舅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说起这事,语气满是心疼,“跟她说不能接,她看到好剧本还是接”。
张佳宁的想法是,要拼,要抓住年轻时的机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于是,拍广告赚的钱,她给家里买了冰箱、洗衣机。第一部戏结束,她给妈妈在老家买了套房,付了首付,用后面赚到的钱还房贷。
实在累得撑不住了,张佳宁哭着打电话诉苦,“老舅,累死了,两个组都在抢我的时间”。张晓龙很心疼:“我就说你活该,不让你接,你偏接,这知道将来要出现这样的事。”但生气归生气,张佳宁擦擦眼泪,接着去拍戏,他又对外甥女刮目相看。
拼命的代价必然是身体消耗。几年前,张佳宁和张晓龙回家乡电视台参加春晚,张佳宁上台唱歌,渐渐地,她察觉到自己有点不太对劲,随时可能晕过去,下台后,舅舅走了过来,问她刚刚在台上为什么不笑,这是春晚,肯定得喜庆些。她撑不住了,就把腰上的一大片疱疹给舅舅看。舅舅吓了一跳,带着她去医院检查。
那是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那年春节是在海口过的,她不敢在家人面前表露疼痛,只能说累了,想回房间睡觉,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狂哭。
一年比一年幼稚
张晓龙认为自己了解外甥女,可张佳宁不这么想。在家里,她永远是开心果,可在外面,她很安静。“其实你不是很了解我,我是什么性格。因为我在你面前应该有一部分是不敢展现,或者说是没有机会展现。”
张佳宁在渐渐理解老舅。姥姥去世前,老舅为病床上的姥姥擦身子,细心照顾她,将她居住的环境收拾得干干净净。为了哄姥姥高兴,老舅会在家里张牙舞爪地跳小苹果,想方设法逗老人家开心,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
她不再那么怕他。
前几天,张佳宁与中戏的师兄吃饭,师兄告诉她,他的房子是晓龙老师帮忙装修的,又是出主意,又是找施工队。
“他是一个很累的老好人。”张佳宁感慨。老舅跟她成长于截然不同的时代,他是从农村一步步奋斗出来的。他愿意帮助别人,因为“朋友如果能用上你,其实是一种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给了他幸福感。
他也想为家人操心,但外甥女渐渐脱离了他的把控。当张佳宁执意要从张晓龙家搬出去,用积蓄买个小房子慢慢还月供时,他就意识到了。他看着她成长,为她能心无旁骛地演戏感到开心,他不一样,他演戏时总会在意周遭的一切,不断产生自我怀疑,“我怕让别人不开心,怕别人不舒服”,演员要解放天性,外甥女解放了,他还没有。
外甥女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他说,她是个“活得不那么轻松的年轻人”。
在这个“每个人都特别在意别人”的家庭中长大,她的开心、快乐中多少包含着懂事、不想让人担心的成分,有了多余的力气还要惦记家人,“她会想完大舅想二舅,想完二舅想三舅,想完三舅想老舅”。
小时候那些懂事的故事,张佳宁偶尔会在采访中提起,比如放学后,她总是独自背着书包回家。到了下雪天,其他同学都有父母接送,她也期待着家人出现,眼巴巴地看,还是没人来,就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语气中带着一点辛酸,还有一丝自嘲。
长大后,她接替老舅为全家人操心,在剧组拍戏累到哭,休息时还组织全家人一起出游,跑前跑后地张罗。张晓龙说,他并不想看到这样操心的佳宁。
“如果有一天,我不演戏了,你希望我做什么职业?”张佳宁问过张晓龙。
“到时候你做什么我都挺开心的。”张晓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