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湖口县城的市民在鄱阳湖堤坝上欣赏晚霞
7月22日，鄱阳镇内一度决口的问桂道圩堤
湖北消防救援队员在王樟树湾摆渡村民 鄱阳镇村民筛选从水中抢出的杂粮 鄱阳镇村民夜战筑坝
□楚天都市报记者 刘毅 见习记者 赵德龙 摄影：楚天都市报记者 王永胜
鄱阳湖，中国最大的淡水湖。
它是长江进入下游之前的最后一个蓄水池，水系流域面积16.22万平方公里，经鄱阳湖调蓄注入长江水量，占长江总水量的15.5%。
7月中上旬，江西多地暴雨，鄱阳湖水位高涨，超越历史极值。
泡泉、穿孔、跌窝、漫决……截至7月14日，江西境内，长江干流、鄱阳湖区及其他圩堤超警堤防长度达2531公里，沿线险情不断。
鄱阳湖的安危关系到长江下游能否顺利度汛。近日，楚天都市报记者行程600余公里，沿着鄱阳湖东岸由南向北一路探访湖区灾情。
决口 “水把房子后墙都冲垮了”
昌江，源于安徽，在上饶鄱阳县汇入饶河，注入鄱阳湖。鄱阳湖水系五大河流，饶河是其中之一。
58岁的曹桂凤一辈子都生活在昌江边，家住鄱阳镇邓家村，位于问桂道圩堤旁。7月8日，奔涌进家的昌江水把曹桂凤吓哭了。当晚8时35分许问桂道圩漫决，最大一处决口距她家只有百米。
“水很快就涨起来，把房子后墙都冲垮了。”曹桂凤将5个孙儿带到圩堤上，让亲家接走。
村干部让曹桂凤的丈夫江荣进进安置点，但他们舍不得家。白天，江荣进游水回屋，抢一些家什出来，晚上借宿邻居家。电视机、冰箱等电器早已损坏，捞出的只有家具。
江西省水利厅官网信息，7月7日当天昌江樟树坑水文站水位34.5米，但8日起暴雨倾泻，至下午4时水位已涨至39.38米。洪水在问桂道圩上撕开了大小两个口子：一处在邓家村与桂湖村交界处，长80米；另一处在一公里外，长约40米。
56岁的村民黄起凤的家就在大决口旁，决口再过十米，她家房子就不保。黄起凤没看到洪水怎样冲开圩堤，那之前她已被村干部喊出家门，往高处转移，后来想回家看一眼，村干部都不准许。
“今年的水比1998年大。”黄起凤指着自家房子的台阶告诉记者，洪水比1998年足足高了两三个台阶。
在问桂道圩堤漫决后25小时，昌洲乡的中洲圩也出现漫决，溃口近180米。昌洲乡与鄱阳镇一江之隔，被昌江环绕，江水在洲头分叉洲尾合流，形似武汉长江里的天兴洲。决堤后，20余平方公里的昌洲乡成泽国。
据江西省防汛抗旱指挥部7月10日发布的消息，7月以来，赣北和赣中北部降雨总量达常年的3倍以上，特别是7月6日以后，赣北更普降暴雨、大暴雨。饶河、信江、修河及鄱阳湖先后多次发生编号洪水和超警戒洪水，多站点水位超保证、超1998年、超历史。
7月11日，江西省启动防汛一级应急响应。本省以及全国多地救援力量驰援抢险，橄榄绿、火焰蓝、当地群干……成百上千支抗洪队伍奋战鄱阳之滨。
13日，问桂道圩溃口被封堵；16日，修河三角联圩决口完成合拢；18日，中洲圩决口封堵成功……
山洪 从抗旱到防汛不过一天
7月23日傍晚，距鄱阳县130公里外的都昌，城区西湖坝上，满是看水的居民。
都昌地处鄱阳湖核心区域，三面环水，县城依湖而建。
一周前，西湖坝曾出现深水泡泉险情。
“当时内外湖水位落差6米。”参与抢险的蓝天救援队队员介绍，一旦西湖坝有闪失，县城大部分会被淹，20万居民过半受灾。西湖坝、中坝和下坝组成了当地重要的防洪工程——矶山联圩。当时中坝外水位22.41米，只比1998年的22.42米低1厘米。
堤外鄱阳湖洪水压顶，县域内强降雨引发洪涝。7月8日，距县城近50公里的大港镇，遭遇山洪肆虐。
“6日我还在为旱情头疼，只过了一天，就要全力抗洪。”大港镇党委副书记黄禹来自宜昌。他说，镇上的大港水库是九江市第二大水库，总库容4700多万立方米，周边五个乡镇农业灌溉和生活用水都指望它，雨前水库约1800万立方米存量。7日下雨时，他还在为旱情缓解欣慰，但到8日凌晨，暴雨已灌满了水库。
洪水漫过溢洪道，镇上道路、桥梁、农田都遭了殃。黄禹的手机里存着抢险时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消防官兵用橡皮艇在大港盐田中学救援。当时学校内积水1米多深，近500名师生被困校内。
山洪已过去了半个月，但看到连根拔起的树桩、毁坏的良田，黄禹眉头紧锁。
都昌县委宣传部介绍，7日、8日全县24小时平均降雨量达到146.9毫米，其中大港更是达到388.5毫米，成有水文记录以来降雨量最大的一次。内湖水位猛涨，多个乡镇内涝，大港、鸣山等山区乡镇发生不同程度山洪。
4年前，大港镇曾发过“6·19”山洪，镇上主桥梁被冲毁了3座。“今年的雨比‘6·19’多100多毫米，但得益这几年基础设施建设，加之防范得当，这次山洪全镇一个伤员都没有。”黄禹说。
孤岛 “湖北兄弟”驰援来摆渡
沿鄱阳湖东岸北上，就到了鄱阳湖入江处，湖口县。站在石钟山上远眺，湖水与长江水泾渭分明。
舜德乡位于湖口县南部，是鄱阳湖周边海拔较低的乡镇，因大雨及圩垸蓄洪，有荆桥等多个村被洪水围困成为孤岛。58岁的王海金住荆桥村王樟树湾，经营小卖部。他说，到7月24日，湾子连接外界道路仍淹没在1.5米深的水下，家门前的农田俨然已成一个小湖。
洪水来自鄱阳湖的分支泊洋湖。7月6日，鄱阳湖水位达到19.5米警戒位，很快又超过了21.68米，泊洋湖进水蓄洪。21.68米，这是1954年鄱阳湖的最高水位。
荆桥村党支部书记杨春志介绍，7月9日乡里就发布安全提醒，要求低洼地区村民提前安置好家庭财物，投亲靠友。11日晚，乡政府又连夜发通知，高程在23.1米以内的村户次日必须完成转移。
“起初没有船，出村太难了。”王海金的房子地势相对较高，但他还是把一楼所有的货都用凳子垫高一米。随后的转移很艰难，村后有一条路没法行车，甚至摩托车都难走，有的地方水深过膝，步行出村要花四五十分钟。王金海的妻子曾经走着出去买回几十斤菜，走一路歇一路。
从湖北赶来的消防救援队员，将王海金家院子用作临时码头，摆渡三个湾村民，解除了孤岛出行之困。村民称这群“火焰蓝”为“湖北兄弟”。
7月23日中午，记者在荆桥村村委会门口看到，十多名消防员正用橡皮艇、冲锋舟往返运送进出王樟树湾的村民。村民有的拎几块豆腐，有的带一箱鸡蛋，有的是带孩子回家让爷爷奶奶瞧瞧。消防队员让他们先穿好救生衣，然后一一扶上船，交代安全事项。马达轰鸣，冲锋舟在水面上划出浪花，几分钟后就到湾子里。途中有村民拿出手机自拍乘船的过程。
国家水域救援队武汉大队分队长于游介绍，他们接指挥部命令来为村民摆渡，摆渡距离不长，十分钟可以跑一个来回。一上午，他们已经接送二三十人。
孤岛不止一个。在舜德乡屏峰片区、均桥镇也有多个乡村被洪水围困，道路断绝。救灾人员或是搭便桥、或是用船，解决村民出行问题。
舜德乡荆桥村，村民受助之余不忘感恩。26岁的湖北省消防救援总队队员江东记得，有位70多岁老奶奶下船后，将十几个煮熟的鸡蛋塞进他手上说，“娃儿，你们又渴又饿，太辛苦了，鸡蛋给你们吃。”
牵挂 抵长江下游的最后蓄水池
鄱阳湖水险为何骤然四起，如此牵动人心？
先看地势。江西省东、西、南三面环山，鄱阳湖平原位于北部地区，几乎整个江西境内的主要水系最终汇入鄱阳湖，鄱阳湖上接修水、赣江、抚河、信江和饶河“五水”，在湖口注入长江。
再看雨情。江西省农业农村厅种植业管理处副处长李明表示，6月29日以来，江西遭连续暴雨袭击，特别是7月7日至8日的大暴雨范围之广、强度之烈，为1961年有完整气象记录以来之最。
看长江。受长江干流洪水顶托，7月6日晚11时，鄱阳湖发生倒灌，倒灌流量69立方米每秒，到7日8时更高达396立方米每秒。
连续8天，鄱阳湖水位日涨幅在0.4米以上，单日最大涨幅0.65米。7月12日零时，鄱阳湖星子站水位达22.53米，突破1998年的历史极值。
水情急，灾情更牵动人心。通报显示，7月6日到22日，江西全省746万人受灾，农作物受灾面积734千公顷，绝收180千公顷，倒塌房屋948户1858间……直接经济损失227.9亿元。
鄱阳湖安，长江下游才安。
鄱阳湖是长江进入下游之前的最后一个蓄水池，水系流域面积16.22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江西全省国土面积的97%，约占长江流域面积的9%。经鄱阳湖调蓄注入长江的多年平均水量1457亿立方米，占长江总水量的15.5%，超黄河、淮河和海河三河每年水量的总和。如果鄱阳湖水位继续上升，洪水下泄，必对长江下游的江淮、太湖流域形成危害。江西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秘书长徐卫明说，守住鄱阳湖，也将大大降低长江下游地区的洪灾威胁。
为减轻鄱阳湖及长江九江段防洪压力，7月13日，鄱阳湖区185座单退圩堤开闸进水蓄洪。江西省防指监测调度组副组长、省水利厅防汛抗旱督察专员平其俊曾向媒体介绍，到7月15日，185座单退圩进洪量达22亿立方米，有效降低鄱阳湖水位20-30厘米；通过水库群的联合调度，全省水库拦蓄洪量18亿立方米，再将鄱阳湖水位降低约18厘米。
回家 生活总是会慢慢向前
星子站水位较昨日下降0.07米；湖口站较昨日下降0.08米……7月23日，通报显示鄱阳湖水位开始缓缓下降。
7月24日，江西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宣布，鉴于湖口站水位已退至21.5米以下，且长江水位也呈下降趋势，当晚6时起，将防汛应急响应由一级调降为二级。
洪水在缓缓后退，生活要慢慢向前。
在大港镇梅溪村，来自上海的顾先生流转了村里1600亩土地。24日清晨天刚放亮，他就组织人手下稻田，抢收800亩过水田，补栽400亩绝收田。县里补助的水稻种子已经到位，他要忙起来，减少损失。“依靠政府，但不能依赖政府。”顾先生表示，自己要把洪灾损失一点点地挣回来。
舜德乡荆桥村71岁村民王水华家，餐桌上主菜虽然多天都是南瓜，但老两口只要每天能围着孙子转，脸上就笑开了花。王水华说，村湾进水是顾大局蓄洪，“困难不怕，有了政府的摆渡船后，女儿还送来了菜和肉”。
问桂道圩上连绵的车队连夜将土方运到道汊村，黄起凤的大儿子就在运输队中，他的丈夫则开铲车，将卸车的土方推到圩堤内。救灾依然紧迫，父子俩都在连夜施工。
“要赶紧把水排出去，村民都急着回家。”现场村干部介绍，根据计划，这里要尽快建起一个大土台，安装大型水泵抽排圩堤内积水。
晚上7点，村民老邵和老伴已经从安置点回到问桂道圩旁的家中。三层楼房的家里，地下室还泡在水里。老邵刚擦了澡，老伴也做好了面条。村中供电还没恢复，夫妻俩借着手电筒照明。
“安置点吃的睡的都比家里好。”老邵说，但家毕竟是家，回到家才安心，家里的东西要清理擦洗。
看着慢慢退去的江水，老邵自信地笑了：“圩再不会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