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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今年81岁了,喜欢一个人怀旧。比如1979年秋天,他在县城碰见一个熟人,那熟人请他吃了一碗面,他至今念念不忘。有天还嘀咕着想去找那人,回请他吃一顿酸菜鱼,或是请到家里来,我妈亲自给他包饺子吃。
我爸时常感叹说,人这一辈子啊,总要遇到贵人,对这些贵人,不相忘,放心头。
而今每年农历八月十九,我爸都要吩咐我妈做点好吃的饭菜,等我妈把饭菜端上桌,我爸就要颠着痛风的脚,去把房门窗户一一打开,然后到桌子上摆上碗筷,嘴里喃喃着呼唤:“朱先生,您来吃吃饭……”
住在我爸心里的这个朱先生,是早年他在乡下发蒙时读私塾的老师,农历八月十九是他的生日。朱老师对我爸这个忠厚诚恳的学生很是喜欢,寄托着殷殷期望。后来,我爸成为村里第一个师范专科大学生。考上的那一年,朱先生已经住进了坟墓。我爸跪在朱先生的坟头,摆上祭祀的酒菜,把喜讯传递给老师。
在前不久的一次中学同学会上,好多男同学都喝得酩酊大醉。不过许多同学还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分醉。很快,做生意的同学们就开始互加微信洽谈生意了。
一个当老板的同学对我说,同学之间一旦掺杂到利益的交错中,就变味了。
他对我说,你看啊,这次请的那几个高中老师都白发苍苍了,只有他们,无论是对事业有成的学生,还是对普普通通过着日子的学生,都一视同仁。那慈祥的表情,像老爸老妈一样,充满了关切与爱怜。他突然急切地说,趁老师们还健在,多去看望一下他们吧。
想起去年九月,和几个小学同窗去看望班主任杨老师。杨老师当年是村里小学的民办老师,而今已年过八旬。一个同学驱车带我们去杨老师所在的村庄,杂草已淹没了村里的土路,只有弃车步行。在山梁上看见一位佝偻老人,正远远迎接我们。
见了杨老师,同学们一一和他拥抱。等到我和杨老师拥抱时,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贴在我胸膛上,让我感觉是紧贴着山冈上一棵沧桑的老树。
杨老师走在前面,带我们去看他种的庄稼、喂的牛羊、养的鸡鸭。杨老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乡下种地,坚决拒绝了两个儿子让他到城里去住的请求。
有一次,杨老师还对大儿子发了脾气,挥舞着锄头大声说:“我这一辈子,就是种地的命!”儿子回嘴说:“你不是还说过,你一辈子就是教书的命吗?”杨老师四十九岁那年,告别了那所由破庙改建成的小学。在那所小学,杨老师执教了二十四年。十八年前,那所小学已合并到了镇上,听师母说,杨老师还一个人偶尔走到学校去,默默念叨起当年那些学生的名字。
那天中午,白发如雪的师母,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乡下土菜款待我们。杨老师抱出一个酒坛子说,这是他泡的老药酒,大家都喝点吧。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喝得都有些高了,后来竟然都哭了。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是看到杨老师老了,还是怀念我们那远逝的童年时光?下午,我们难舍难分地告别了杨老师,看到他在松林包上朝我们一直挥舞着手,依稀浮现起当年他在黑板上用粉笔吱吱吱地写下生字,让我想起磨牙的情景。
回到城里,同学们在QQ、微信上联系,彼此嘱托:多去看望一下老师噢,哪怕去不成,也常常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下吧。还有一个同学说,他前不久组织了一次同学会,辗转请了当年任教的老师们,却有几个老师已去世了;一个当年英姿勃勃的老师,牙齿都掉光了,吞咽食物都很艰难。
同学会后,大家感慨地说:“多去看望老师们吧,他们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在倚门凝望中正一天天老去。”
有多少这样的老师,在时光里默默老去,还有多少当年的学生,抽出一点时间,去看望一下这些依在门前一直默默等待凝望的老师。
他们,在岁月转动的沉沉磨盘中,住在我们心里,成为亲人的一部分。
主播|段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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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会
编辑: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