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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新年

发布时间:2022年01月05日07:31 来源: 楚天都市报

刘小平

暮晚,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白天栖在枝杪上的鸟雀杳无踪迹。暮色中的村落、瓦屋,屋前光秃秃的苦楝树,全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雪。

冷风中,父亲提着灯盏,来到柴房抱起一棵干枯的沙树蔸,他要为燃烧的灶膛添上一朵朵火苗。

每年腊月,年关一天天逼近的时候,父亲都会来到山里,砍斫过年用的枯木和树蔸。彼时,只要一看见他站在堂屋大门口紧紧裤腿,开始拾掇铁锹锯子时,我便死缠烂打,央求父亲带我一起进山砍烧柴。父亲总是慈怜地摸摸我的小脑袋,呶呶嘴儿应允。

深冬的后山寂静清冷,偶尔有几只麻雀叽啾着斜掠过树上的枝柯。山中多见苦楝、枫香、黄檀、松树、沙树、槲栎、火炬树,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杂树灌木参差纵横。最适合当烧柴的是沙树,沙树枝易燃火旺,沙树蔸燃烧时间长久。长得健康苍翠的沙树是不能砍斫的,只有那些垂死的病木才能当作烧柴。

父亲砍树前,通常会无意间来一套大开大合的姿势。他分开双腿,微微蹲立,朝手心大声吐一口气后,便挥起锯子“滋啦滋啦”锯起来。有的沙树很粗壮,锯起来很费力,父亲额上渗出了一粒粒莹白的汗珠,脸也涨得通红通红的。我站在一旁什么也帮不了,只能干着急。父亲锯了好半天,树身终于“嘎吱”一声倒下了。他喘着粗气,“嘿嘿”两声,带点得意地笑了。

父亲坐在石头上,抽了一支烟。他大声咳嗽了几声后,又挥起铁锄挖树蔸。有的树根在泥土里扎得很深,父亲抡锄时发出了低低的“嘿哟,嘿哟”声。那声音在我听来有些陌生,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父亲做了半生的中学教师,退休后才学会做那些农活,他田夫的形象于我而言并不多见。

从山里带回的枯木和树蔸在过年时派上了大用场。树身被锯成一段段一截截,整齐地码放在柴房,树蔸一个个搁置在墙角。腊月开炸,除夕煨鸡汤,样样都少不了。正月有亲戚来串门,堂屋的火盆生火取暖,上面吊一口沙锅,煨上一吊土鸡汤,满间屋子都弥漫着浓稠的烟气、雾气和鸡汤的香气。

村子的后山并不大,烧柴并不富足。有时候运气不好,被村里人捷足先登了,我们在山上转悠半晌,也只能打一些纤瘦的枯树枝回来。这时,母亲的目光便冷得像山上的弦月,我知道她是为过年的烧柴开始发愁了。

一天夜里,朔风凛凛,雪花如席,窗台不一会儿功夫便发白肿胀开来。隐隐约约的,我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又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又“吱呀——”一声合上了,后来我便沉沉地睡深了。似乎过了许久,我听见母亲和四姐在堂屋喁喁而语。我披衣起身,看见发髻和衣衫覆满了白雪的母亲和姐姐。她们一脸的倦色,可还是掩饰不住隐隐的喜悦。

只见堂屋中央堆放着几捆湿漉漉的裹着白雪的沙树枝,地上流淌着雪水和泥水。原来,她们是到邻村的后山打烧柴去了。我无法想象,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夜里的一幕幕:她们在子夜沐着风雪一路踉踉跄跄;她们在林中背起湿漉漉的带雪的树枝;她们在邻村小心翼翼躲避灼灼的灯火;她们胆战惊悸地逃离恶犬的声声狺吠。

“寒色孤村幕,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莽莽苍苍的夜色里,冰雪冷峭,北风萧飒,我看见母亲和姐姐凝成了一棵树,一朵雪,一溪云,一林风,一树琼枝玉叶的白梅。

我也看见了已逝的父亲。他走出厢房,走出堂屋,走出青瓦,走出村庄;走向池塘,走向后山,走向清冬,走向少年;他在水田,他在荒野,他在云端,他在子夜;走向寂静,走向孤独,走向柴房,走向火焰,走向飘雪如絮的新年。

【责任编辑:郭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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