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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较真老头”对历史做抢救性记载

发布时间:2023年08月02日11:21 来源: 三峡晚报

7月27日上午,75岁的石从桂骑着老旧的电瓶车,花了20多分钟,经过颠簸的山路,从桐岭社区来到猇亭区烈士陵园。

一步步登上纪念碑,他手抚纪念碑上的浮雕,摇头叹息:“找了一年了,还是没有头绪。”他两鬓斑白的脸庞饱经风霜。

自2022年7月起,石从桂为静卧在这里的7位无名烈士寻亲。一年来,不知翻阅了多少资料、走访了多少居民,较真的石从桂一直没有放弃,始终坚持调查。

今年是石从桂寻找历史真相的第18个年头,而为烈士寻亲,只是他18年来的一个片段。

石从桂伏案整理资料。

“抗日英雄,不能白白牺牲,历史必须有个交代!”

石从桂现今家住宜昌市猇亭区古老背街道桐岭社区。他幼年家境贫困,刻苦学习,20世纪六十年代参军,在戈壁滩上建设卫星发射基地;退役后回到家乡在一所小学担任语文老师。

石从桂爱钻研,凡是不明白的,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清楚。“石老师教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他也是个爱‘较真’的老头。”村民杨祖红说。

2005年,石从桂因身体原因办理了内退手续。因为写作功底强,做事认真,喜欢探究历史,2006年6月,石从桂经人推荐被猇亭区政府聘为区抗战课题组成员,主要调查猇亭区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

石从桂立即投入这项工作中,当天夜里,记忆里那些裹着硝烟的故事一个个“回放”。可是,应从何处着手调查呢?他感觉“两眼一抹黑”,连续几天睡觉都不踏实。苦思冥想之后,他决定,用最土也是最管用的法子——上门走访。

一次走访调查时,他无意间得知,猇亭民间有位抗日英雄,名叫邹连山,打死了很多日本鬼子,只是社会上对他的壮举一直没有定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石从桂眉头皱起了疙瘩:既然是抗日英雄,为什么没有定论?

当天,石从桂赶到区档案室,之后又去史志办,翻阅了所有文献资料后,他无奈地得出结论:这只是民间传说,没有确切记载。

“抗日英雄,不能白白流血,历史必须有个交代!我是老党员,核实历史,义不容辞。”为邹连山正名,成为石从桂要办的一件“大事”。

石从桂调研手稿。

一次次走访、座谈,奔波于街头巷尾查找真相

“您听说过抗日英雄邹连山的事迹没有?”

“猇亭从前有个游击队,抗战时期在古老背一带活动。”

……

为了摸清事实,石从桂走访全区各村,谁家里还有七八十岁历经抗日烽火尚健在的老人,他都会去聊一聊,问一问。

刚开始村民比较拘束,放不开,双手放在腿上有些不知所措。石从桂便合上笔记本,热情地和村民寒暄唠嗑:家里几亩地,孩子们在干什么,年收入多少钱等等。像普通的农村大爷一样聊天,等熟络之后才进入正题。

石从桂的热情、谦和,缓解了村民的压力。那段时间,每到一户,对方都会沏好一杯茶,请他坐下,慢慢畅聊。

将近两个月,石从桂走访了高家店、古老背、毛家岗、黄龙寺、翟家田、桐岭、红港等10多个村,100多户人家,访查记录密密麻麻地写了四个笔记本。

综合大家的描述,邹连山的形象逐渐立体完整起来。

邹连山,猇亭古老背人,一名抗日游击队长。

石从桂开调研会。

1940年6月,日军从枝江安福寺方向压来,很快占领了猇亭。眼见日军暴行,邹连山组织16名游击队员,采取“摸桩”(暗杀)的方式,趁着日军外出巡逻、上馆子吃饭的空隙,对日军进行偷袭,消灭了不少日军。

遇到这么个硬茬子,日军展开疯狂报复,集中兵力对付邹连山的抗日游击队。三年间,在日军的高压态势下,游击队损失惨重。

1943年9月,邹连山在翟家田村养病,因被叛徒告密,不幸遭日伪军围堵。敌人在草屋外喊话,只要邹连山投降就封官。邹连山不为所动,在屋内开枪还击,打死了几名日伪军,最后被恼羞成怒的伪军放火烧死,壮烈殉国。

调查到这里,邹连山的事迹基本已经清楚,但有部分老人对邹连山的牺牲存在不同说法。

“一种说法是他被日军烧死在草屋内;还有种说法,邹连山从草屋内逃脱,又组织游击队跟鬼子战斗。”

石从桂一时也难辨真伪,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他将老人们召集起来,开了个座谈会。

“我想请大家聊聊关于邹连山的事儿。”石从桂直接进入主题。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对邹连山的印象都讲出来。石从桂拿着笔记本,默默地记录着,没有放过一个细节。

“您是怎么知道的?”石从桂向其中一位老人询问。

走访邹连山事迹时,与猇亭抗日游击队员、89岁的蔡永茂交流。

“听我娘说的。”“邹连山武功盖世,鬼子肯定抓不住他呗。”也有村民抢着回答。

石从桂眉头紧皱,这些回答都是村民们道听途说的,没法下结论。

这时,一位80多岁的老人开口了:“你们说的都不对,邹连山不是在草屋被烧死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石从桂虚心请教。

“当时我十五六岁,日军包围草屋时,我就在附近,亲眼目睹。”老人回忆:“邹连山没有逃出那间草屋,他在大火中躲进草屋中的苕窖,被烟火熏逼而死。他死后,还是我们抬出来的。”

石从桂精神一振,一五一十记录下来,递交给当地党史办。

2007年,邹连山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很多人才知道猇亭有这么一位“抗日义士”。

邹连山有个儿子,当时已经75岁高龄,看到关于父亲的报道后,从公安县赶到猇亭并送来一件白酒,感谢石从桂所做的辛勤工作。

自费查阅资料,从历史尘埃中翻出勇士义举

在调查邹连山的事迹中,石从桂又发现了一位抗战人物。

有位叫段伯仁的人,以做生意为掩护,为邹连山搜集日军情报。后来,日寇为彻底消灭游击队,抓捕了包括段伯仁在内的100多人,关在地牢7天7夜,威逼众人交出游击队员。段伯仁眼看乡亲们要惨遭鬼子毒手,于是挺身而出,最后被日军残忍杀害。

段伯仁到底有没有被杀?后面的情况又是如何?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但是,段伯仁的事迹,涉及日军从不同地区抓捕老百姓,有些地方的地名和现在有所不同。要调查出最真实的情况,必须多方调查。

根据掌握的资料,石从桂决定去各地档案馆查询。第一站是在宜都档案馆。查询要缴纳费用,每份1元或2元。尽管手头并不宽裕,但为了把事实弄清楚,石从桂自掏腰包,总共查询100多份资料,花费将近200元。那时他退休金也才1000多元。

因为不会使用互联网,石从桂只能手写记录。这些难得的资料,一笔一画写进石从桂的笔记本里。

去外地查询资料,舍不得掏钱下馆子,石从桂自带馒头和矿泉水,饿了就啃馒头喝口水;时值酷暑,在山头考察日军战壕遗址时,年过六旬的石从桂中暑晕倒,同行的村干部赶紧搀扶住他,回家休息了几天才恢复。

回到家中,石从桂将前期采录的群众说法,和在档案馆抄下的资料进行仔细对比、归纳,终于从历史尘埃中还原了勇士的义举。

1943年8月20日,日军从地牢叫出60余人,用机枪押至古老背码头,威胁如不交出游击队员,就将他们全部杀掉。眼看乡亲将惨遭毒手,段伯仁毅然走出人群,表明自己就是游击队员,结果被日军残忍杀害,年仅24岁。他倒下了,但乡亲们获救了。

随后,石从桂相继整理出《古老背惨案》《高家店惨案》等史料汇编,共计10多万字。

18年锲而不舍,他对当地历史做了抢救性记载

在持续的调研过程中,有人劝石从桂,退休了就在家含饴弄孙多好,干嘛这么较真,这么拼命奔波。

石从桂不干,摇着头说:“这不是较真,我想给后人留点东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根!我们这辈人再不记录,有的历史就永远消失了。”

2022年7月,猇亭区退役军人事务局聘请石从桂参与创办猇亭红色文化展馆,编录区内1916一1949年革命斗争史实。

查找区革命史期间,石从桂骑着自行车把猇亭各地跑了一遍,还坐车去夷陵、枝江、宜都以及武汉等地史志办查询核实资料。“那段时间,脚底磨起了一层老茧,每晚都要烫脚。”石从桂回忆。

每次调访期间,他白天搜集大量资料,晚上整理文字和照片。

“除了走访、开座谈会、查资料,归纳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石从桂告诉记者:“为了便于记忆和裂解,我会把搜集到的资料分门别类,大革命时期的归到一类,抗战时期的归到一类,解放战争时期的又归一类。这是我从事调研工作以来总结的一个窍门。总的来说,就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经过调查,石从桂还发掘了一些战争遗址,如“国军41师长寿山阻击战”“古老背惨案发生地”“解放军渡江码头”等20余处。他编辑的近8万字材料,成为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一线教材”。

在调查中,石从桂发现安葬在猇亭区烈士陵园内的9名烈士,有7名是解放猇亭时牺牲的,他们没有名字。

从2022年7月至今,石从桂经过多番调查,遗憾的是,还没有查到这7位烈士的名字。

不过,他的努力也并非毫无结果,至少弄清了烈士们牺牲的三个地方:古老背小学、古老背老街、黄家湾码头。

“因为第四野战军第十三兵团从河北那边过来,这些战士又比较年轻,我猜测他们大概率是河北人。”石从桂叹息道。

发生在猇亭的夷陵之战是确定三国格局的关键之战,猇亭有大量关于三国的故事。调查抗战史料之余,石从桂还研究当地的三国文化,比如刘备是不是兵败马鞍山?

根据搜集到的资料,他编写了《猇亭三国传说》。“这本书被猇亭区纳入三国文化进校园的项目,孩子们都喜欢看这样的故事,也算是‘特色教育’吧。”石从桂欣慰地笑道。

18年来,不间断地研究抗战史、地名史、三国史,石从桂相继编纂了《桐岭社区志》《红岗村志》《古老背街道志》《云池街道志》《猇亭区志》《猇亭军史志》《猇亭三国传说》等,累计500多万字。

“石从桂18年来只做一件事,通过调查研究,把淹没于尘埃中的历史真相还原在我们眼前,做了抢救性的记载。看起来好像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实际上是富有意义的大事。”猇亭区档案馆副馆长艾拥军说。

(三峡晚报记者杨向明 张泽牧 通讯员胡梦潇)

【责任编辑:杨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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