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意薇
近日,《永安镇故事集》在全国公映,这是青年导演魏书钧继《野马分鬃》后的第二部大银幕作品,也是他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第三部作品。影片以剧组入驻永安镇筹备拍摄电影,串联起三个叙事单元:小镇酒店老板娘小顾不甘平庸的“独自等待”、女演员陈晨荣归故里的“看上去很美”、导演和编剧为剧本争执不休的“冥王星时刻”。作为一部渴望向大众传递真实体验和细腻情感,且风格诙谐幽默、“好笑得不像文艺片”的电影,其既不小众,也不高冷。
真实展现人间百态
永安镇因粮站而兴,后又随着开发区兴起、人口大量迁出旧城区而变得相对寥落。小镇酒店中的餐厅、厨房、卧室等场景,是酒店老板娘小顾的主要活动空间。整个小镇被打上厚重的滤镜,大块蓝绿色和黄褐色营造出一种复古沉滞的观感。
小顾年轻貌美、追求时髦,剧组的人称赞她“脸挺电影的”。剧组的到来以及电影女主角的暂时缺位,让小顾有了当试装模特的机会。在一套套衣服的装扮下,她展现了最自我、最飞扬的时刻,享受到出离现实的梦幻与愉悦。按照惯常又俗套的故事模式,此刻该有人慧眼识珠,助小顾华丽变身,步入熠熠星途。然而,第一个叙事单元是反惯性的:华服在暗夜中褪去,就是最终结局。
随着女演员的就位,小顾由摄影师口中的“老师”变回“老板娘”。一个长镜头囊括了扎堆在厨房“体验生活”的剧组和小顾。酒店老板娘小顾在“生活”,即将饰演老板娘的女演员在“观察生活”。小顾曾离光影如梦的新奇世界很近,那是她向往的另一种可能,此时却成了被注视和观察的“生活本身”。她手操刀俎,对着鱼肉一顿猛剁、狠刮……分明在发泄失落与不甘。
第二个叙事单元对照小顾“走不出”既定生活的困境,设计了女演员陈晨“走回来”的际遇。陈晨表面上得到了永安镇的最高礼遇,故旧亲朋一一上场宴请周旋,却都各有盘算。其实,陈晨看似荣光无限,却已一年无戏可拍。不少细节透露了她对外貌的焦虑和管控。例如,对着窗影细察年华逝去带来的鱼尾纹、出行也带着瑜伽服坚持锻炼等。
陈晨带着一点思乡怀旧的初心而来,却不断被榨取更多价值。包括又不限于被老同学拉去为戏院开张站台、被贪图剧组改建费的叔叔“道德绑架”……就连和青梅竹马的重逢,都是被蓄意制造的。只因其妻打算借助丈夫曾经的“白月光”,为不成器的儿子谋求一个进剧组工作的机会。昔日好友忻忻是酒店服务员,面对陈晨的邀约,她刻意与之保持距离,甚至通过更换服务楼层避免了相处的尴尬。忻忻对陈晨客气又职业地说着“祝您生活愉快”。陈晨的心情随着廊灯的熄灭黯淡下去。影片展露了她在小镇上的无力感,以及与周边人事的疏离与隔阂,借此彰显人心的变迁。
电影人的自嘲与反讽
如果说影片前两个叙事单元是围绕两个女性的生存状态来审视人与环境的关系,着重描述了“走不出去”和“融不回来”的困境,那么第三个叙事单元则以“元电影”式的叙事策略,编造了一场有自嘲与反讽味道的“剧本难产记”。
《永安镇故事集》的编剧康春雷,在影片中饰演编剧“春雷”。剧本创作过程中的焦灼、疲惫、争执都被移植到片中,从而有了对电影圈内部生态、电影人创作日常的审视与调侃。
戏里戏外的导演与编剧都不想拍烂片。在“为了华语电影”的雄心驱动下,导演倾向于用摄影机探讨式记录生活,编剧则创作了一个乌托邦式的虚构小镇。导演要求编剧在剧本中多加入人物行动和语言便于拍摄,编剧却认为沉默才是生活的常态。两者在创作理念上各执己见,例如讨论剧本中酒店老板娘的出走动机,是单纯为了钱?还是女性主义的觉醒?他们痛苦地争辩,却谁也没有试图走进身边那位老板娘的精神世界。这种创作上的偏见与虚浮,仿佛讥讽了一些影视创作者。
影评人在片中是一个相对滑稽的存在。他动辄把影片的意义上升到在影史上留名的高度,认为电影要“站得高一点”。编剧春雷回怼道:“我属于文学,不属于文学史!”如果批评流于傲慢自大和装腔作势,抽象的概念会优先于现实中的生动人物,固化的思维将替代鲜活的生活及直觉感受。
探寻生活的本质
这部影片以人物与环境的关系为核心,几乎没有刻意寻找或制造戏剧性的巧合和冲突。影片结尾在“电影《永安镇故事集》开机大吉”的和谐场面中收场,开始与结束、戏里与戏外,形成了一个巧妙的闭环。
片中,老板娘带着一点希冀,又沉寂到日常生活中去了。女演员就着离别车窗上的水雾画了一只会流泪的眼睛。她怅然若失,却回答不出她逃离又怀念的小镇生活到底是什么。
导演魏书钧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这部影片并不是非要去追逐什么、完成什么、宣泄什么、反抗什么。小镇中的人物没有“不得不”完成的结局。老板娘、女演员、编剧、导演,他们虽然有不同的社会身份和生活范畴,但处境又惊人相似。在不需要刻意抵达的某一站,他们离梦想很近、离家乡很近、离电影很近。正如片中台词所说的“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似乎又什么都在悄然发生,一石下去,涟漪已起,波澜在即。
(作者系海南工商职业学院思政课部副教授)
来源:海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