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费力
辛巴来到九九身边时,我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辛巴是只小猫咪,它独自从波士顿飞到新泽西,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胆怯地看向九九。
九九给我打微信电话时,开始是试探我,“我想养猫,你觉得怎样?”我们家从来没养过宠物,换着我,突然要养一只狗与猫,完全不知道从哪下爪子。便问她,你做养好猫的功课吗?你有耐心管理它的吃喝拉撒吗?还有,那薅不尽的猫毛,对你的过敏性鼻炎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九九说,知道。
但没过几天,九九发来了辛巴在她怀里的图片。可怜巴巴的眼神,瘦骨嶙峋的小身段,像极了实验室的小白鼠。我除了惊诧,还能说什么呢?
那时,九九刚刚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研究生毕业,她从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来到纽约,寻找就业的机会。做纽约客是要实力的。纽约的房租高得咋舌,她便选择紧挨着的新泽西市扎营。人生地不熟,找工作的难度很大,更大的压力来自美国移民局规定,如果毕业生没在有效的时间内找到岗位,就得乖乖离开。全世界有多少年轻人,在那里拥挤,无法想象。九九投简历,刷题,奔赴各种招聘市场,面试,希望与失望反复交织。她一边跟我说,找不到工作,就回国!但我却分明听出她的不甘心与偏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倔强。
倔强的女孩子,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做妈的隐约可以想象,除了牵扯、担忧、祈祷,无能为力。
九九说,妈,你给猫取个名字吧?它是个小男生,做了节育手术。
九九在霍普金斯的一个学友,是个美国人,毕业后,回到波士顿,她没有生存压力,也不想做太累的事,便做孵殖猫咪的萌宠经济。九九大慨是从学友这里,对猫有了最初的了解与兴趣。学友家刚刚诞生了一窝猫咪,布偶品种,用视频发在了网上,很快被各路买家看中并买走。“一只猫咪一万多元呢。”九九惊叹地告诉我。学友照惯例,分别按买家的要求,将这些小家伙们海陆空运往世界各地。可是,有一只小猫咪却被退回到了学友处。九九告诉我说,买家认为,小猫咪两只眼角的毛颜色不一,一边是深灰,另一边是更深的深灰色。学友自然是很生气,她给九九吐槽。九九很是心疼,可怜的小猫咪刚刚来到这世界,就因一点小小的不对称而遭受人间如此凉薄。学友对九九说,你若想要,就送给你,你只出一张机票就ok了。这样,小猫咪便辗转来到了九九身边。
听了小猫咪的经历,我的心也融动了。
我便按九九布置的作业,认真地报出了好几个男性化的名。九九听后一脸不屑,“没有一点意思。”全部被否决。
九九在一个很小的公司找到了一个实习岗位。她说,也许是小猫带来的运气,可以喘口气了。
她之后告诉我,“我给小猫咪取名了,就叫“辛巴”。
哦哦,当然知道辛巴这两个字源于何处。我的长大了的九九,依然沉浸在《狮子王》的世界里。
九九上幼儿园时,追动画片《狮子王》,那可真是专注,不管是哪个频道播放,她都要一遍一遍看完。她会说老国王的台词,那句经典的“就是国王,也不可以随心所欲”。我也时常拿这句台词限制她不合理的要求。
小小的九儿被小狮子辛巴带着节奏,辛巴失去父王,她伤心流泪;辛巴与小伙伴丁丁、彭彭玩耍,她手舞足蹈地开心;辛巴与刀疤叔叔搏斗时,她纠心紧张,狠不得将电视机砸烂……
九九给小猫咪赠送了辛巴之名,可见小猫咪在她心中的分量。
辛巴在九九这儿,一天一个样,高了壮了,雪白的毛又长又密,天蓝色的眼睛像两颗水晶球,两只眼角的毛色依然不一样。可一点儿也没防碍九九对它的爱。九九背着辛巴出门,它从专用包里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陌生的世界,擦身而过的人总会停下脚步,发出惊叹,“天呀,好可爱的小朋友。”
九九的心情好了起来,她给辛巴铲屎,给它梳毛,从教科书上找喂养的方法。跟它说话,老九认真地跟它说,它听没听懂,不重要,没什么关系?它用那双无与伦比的天蓝色的眼睛懵懂地望着老九,试图去理解一般。
九九后来与我视频,话题基本上离不开辛巴。她说,“每天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它蹲在窗台上盯着我。见我醒了,赶紧跳过来嗅我,好粘人。”
不久,老九找到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做实习生,公司从事人工智能技术,时间是半年。公司总部在波士顿,安排九九去的是加拿大蒙特利尔分公司。九九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怎么去?关键是辛巴。如果乘飞机,辛巴只能在专用舱里独自飞行,九九很不忍。
多种方案中,九九求我和她爸去趟美国,租车送她和辛巴到蒙市。
2019年的大冬天,新泽西出奇的冷。
辛巴见到我,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但对九九爸却很惧怕,不敢靠近。九九说,它也会看脸色。
我们首先是将九九的生活用品装箱打包,却发现,辛巴的东西比九九的多,吃喝拉撒的不算,还有玩具、梳子、指甲钳等等。
从新泽西到加拿大蒙市,穿过一条人少车少的高速公路。
我们从早上九点钟出发,两个小时后,经过美东大峡谷,进入到冰天雪地的世界。公路两边的森林、山峦被雪牢牢覆盖,空旷而寂寥。
辛巴与我在后位上,它不声不响,缩成一团,胆怯地用眼睛望着我。我掰着蛋黄,一点点喂它,它小心翼翼地舔舔,没有平时伸出大舌头津津有味的样子。
中途在一个服务站补给时,九九首先是给辛巴喂水。她说,辛巴如果不喝水,会引起尿路感染。一旦尿路感染,它会很痛苦很难受的。
晚上七点多钟到达蒙特利尔,我们直接抵达九九事先在网上租好的公寓。
那是一幢老旧的楼房,从外表上看,与当地众多的教堂一样历经风霜。我们租住的是一个小套间,结构像个刀把。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
号称雪国的蒙特利尔,每天都有雪花悄然而至。
新年后,全球的疫情一天比一天的紧张,蒙市超市里购物的华人大多戴上了口罩。
九九上班了,家务不多。我随身带着村上春树的书《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坐在灯下阅读,九九爸在手机上浏览。我看一会儿书,歇一会儿,去找辛巴,看它在干什么?它喜欢跳到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外面的世界,大多是雪花飘舞。对面三米开外的地方也是一个窗台,时常有鸽子二三只抱团,玩耍,扑梭着翅膀,或咕咕叫。辛巴的视线会被这些自由的小朋友牵引。
因为房间小,空气有些沉闷,我会将窗户拉开二指宽,透透气。
辛巴总是蹲在窗台上,我担心它会受凉,便将它抱下来,但不一会,它还是跳上去了。
有几次,它真的受凉了,在浴室的花洒下,呕吐。它呕吐时,使着全身的劲,让我看着很难受。
我便放下书本,找空陪着它玩。开门,它一步一步地跟了出去。我站着不动,让它走在前面。
它迈几步,回头看我一眼,如果我在它的视线之内,它会继续往前,如果没看到我,就停止不动。如此三番,它的胆子大了起来。它还会躲在楼梯的拐角处,等着我去找它,这就是“躲猫猫”游戏吧?
这样,辛巴与我建立了很友好的关系,它会在床上找我,嗅我的鼻息,会用它的长尾巴绕着我的裤管,会在我面前卧倒,求我去抚摸它。最好玩的是,它会在特定的时间,坐在房门口,用一双企求的眼睛围着我转,意思是要我开门,和它出去。
有时候,我要做饭菜,要做家务,没有理会它,有时候,我是故意不接它的招,看它怎么办?
它就蹲在房门口,不动,像蒙市天空一样蓝的眼睛呈三百六十度地围着我转。心被软化得不行。
因为种种无法逾越的原因,我们的年休假加上春节假都严重超时。
一家三口都在担心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她爸担心回不了武汉,九九担心她的实习期满回不了美国。
三月中旬了,国内疫情有所好转,飞机有了航班。
我是在依依不舍中,离开蒙市的。一直想着,九九白天去公司上班后,辛巴独自在家的无趣无聊。我与九九视频时,九九会将声音打开,辛巴一听到我的声音,不管在何处,都要跑过来,出现在镜头里。九九说,它分得清你的声音,它想你了。
九九实习结束时,美加边境有条件地通关了。
她在蒙市租了一辆车,又在新泽西租了一辆,将时间计算好,在边境线上对接。九九从蒙市的车上搬下行李,还有辛巴,走出加国边境线,来到美国这边的车上。一趟一趟,了不起的女儿九九,就这样在劳累中,终于吐了一口长气!
又到了刷题,见面试官的日子,九九爬山涉水,终于被一家老牌的通讯运营公司录取了。
九九与辛巴又一次搬家,来到美国的东南部,德克萨斯的州府奥斯汀。
还是因为疫情,公司员工都在家工作。九九说,正好,与辛巴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守。
九九租住的公寓在二楼,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外有茂密的树林,各种各样的鸟在林中叽叽喳喳,飞来飞去。辛巴好奇,它不想待在屋子里,总是来到阳台上,望着林子,望着小鸟。有一天,一只小鸟飞到辛巴面前,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孩,带着挑逗,靠近它,却又离开它。小鸟起飞了,辛巴便追了过去,它从二楼直接以飞的姿式扑了下去。
这一幕刚好被九九看见。九九后来跟我说,“那一瞬间,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九九在楼下找到辛巴后,第一时间带它上了宠物医院。
九九的职场充满了艰辛,一步步走过来,非常不容易。但辛巴的陪伴与慰藉,不得不说功莫大焉。
九九已在奥斯汀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后面还有一小花园。辛巴终于能从房屋里出来,看看天,嗅嗅草,追一追小鸟了。
九九觉得它还是孤单,又从学友处接来一只小妹妹,还从白俄罗斯买来一个西伯利亚森林小调皮。
辛巴在两位小妹妹面前,尽显大哥风范,
从不与妹妹们抢食,玩具也不争。
我问九九,新来的小朋友叫啥名?
老九笑说,“没有像给辛巴取名那么用劲、认真。”
“总有个名吧?”我问。
“一个叫丁丁,一个叫彭彭。”
我一点也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