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我在那曲市报道恰青赛马节,期间与故人相聚。
6年前,我在拉萨一所高海拔地区异地办学高中教书,接手的“00后”学生来自那曲,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多年未见,他们读大专的已经毕业、读本科的今年毕业。我来那曲,他们回乡过节,自然要聚上一聚。白天有报道任务,我们约定,晚上他们挑好馆子,我来请客。
当年这批“中二”少年,对我讲的物理半懂不懂,拿游标卡尺当玩具枪;周末窝在茶馆刷手机、打台球,一晃就是一天;运动会、艺术节上,又各显神通、好戏连台,让人耳目一新……赴约路上,往事涌上心头。
6年过去了,他们好吗?
“老师,好久不见!里面坐!”勇珠在餐厅门口认出我,他比6年前圆了一圈。“看得出我过得还挺好吧。”他挠头说,自己在当地一家公司做业务员,日薪700元。
平措代表大家给我系上一条哈达。
“当年你乱玩打点计时器,弄得纸带满屋都是,气得实验员达娃老师直跳脚。”我笑着揭他老底,“现在在做什么?”
“我和舅舅在日喀则做生意。”平措说,“那边项目不错,他的POS单每天都像打点计时器的纸带那么长!”
记忆叠合现实,他们的变化令我惊喜。
“上大学后,我课余时间兼职当主持人,从拉萨的汽车卖场商业活动起步,慢慢接触到阿里、林芝、昌都的大型活动,普通话越来越好,台风也越来越成熟。”曾经的校园文艺骨干罗布说,“去年我考进了电视台,当藏汉双语主持人和播音员。每晚8点,老师你要看我播的新闻哦!”
高中就为同学们代购的嘎切,发现了一个商机。“那曲年轻人对鞋特别讲究,我做鞋业生意,赚了第一桶金。”他说,“内地有的样式不够吸引本地客群。我想去福建鞋企工作几年,‘取经’回来做个西藏品牌。”
“我要开发双语教学法。汉语藏语有很多相似处:藏语里太阳是‘尼玛’,古汉语里‘日’就读‘尼’……类似例子有很多,难怪两种语言同属一个语系。”巴措过去很羞涩,上课答题时会把脸埋在袖子里,如今她已成为一名汉语文教师,落落大方。
“尽管两种语言后来点了不同的‘技能树’,但语言学证据坐实,藏汉自古是一家。”她说,“我想用这种讲法,西藏学生会更爱学,学得更好!”
“学贯藏汉,你的学生有福了。”我赞叹道。
“老师你当年说过,遗憾没能用藏语给我们讲题。”巴措回忆道,“你说以后大家如果做老师,一定要融合双语,让学生‘吃好吃饱’。我一直记得。”
自己出现在藏北青年的奋斗故事里,我万分欣慰。
当年我问他们,喜欢那曲还是拉萨?这些来自牧民家庭的孩子不约而同选择那曲:“拉萨汽车太多,牛羊太少”“楼太高,我害怕”“人太多,我社恐”……
高考后的夏天,他们在手机上问我怎么选卧铺、订机票,了解高原之外各地风俗,对大学生活充满希冀。
还是那个问题,开阔了眼界的他们如今已没有统一答案:“那曲是故乡”“拉萨机会多”“我喜欢内地,见世面、好追梦”“喜欢北京,喜欢全国”!
打开班群,我们捋着头像盘点同学近况。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西藏各地。
“德吉在浙江上班,去了好多地方。她的朋友圈特别精彩。”曲扎说,“去年过年,她带金华火腿给大家尝,味道和牦牛肉有一拼。”
“我最近有点忙,老师,在上海制作我的新单曲。Demo还不太行,一旦发行,第一时间转给你听!”次旦知道这次聚会,和我们远程连线。他高中时就给我盘点过西藏的说唱歌手,立志做音乐人。他说,那时种下的梦想在北京上大学时得遇良师浇灌,如今开花结果。
“老师,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没有以前红了?”措姆接通视频通话就贴屏“怼脸”,让同学们笑成一团。6年前,这姑娘骨瘦如柴、言谈乏力,课上时常睡倒。我总担心她身体会吃不消。一问班主任才知,她老家海拔5000多米,身体消耗太大,在拉萨都会有低原反应。
“过去我家太高了,后来全村易地搬迁到山南。海拔低了,阿妈的腰腿病好多了。”措姆十分健谈,说起自己保护生态的工作,神采奕奕。“雅鲁藏布江是西藏的母亲河。现在我在江边种树,防治沙化,每月挣不少钱。”
在西藏各地采访,我认识了许多有为青年。他们把谋事创业的故事讲给我听,绘声绘色。过去受制于自然条件和基础,西藏的社会经济发展跟不上全国大部队。长期以来,中央支持西藏、全国支援西藏,各族人民在交往交流交融中共命运、同喜乐。
国家的进步路上,一个都不能少。今天的新时代西藏青年,与同龄人同步享受时代红利、自如接受新生事物、共同实现人生理想。我的弟弟妹妹,正是时代的受益者、建设者。
“德吉要结婚了。她高三被一个社会青年迷住,差点退学,幸好被老师劝回高考。她对象是大学同学,精明能干,两人志同道合做虫草电商。”洛桑说。
“这俩我知道!嘎多和卓玛在藏大物理系。”我抢答道,“6月我在拉萨参加了他们的毕业典礼,再开学他们也是中学老师了。”
在那曲,赛马节氛围堪比过年。这个夜晚,我和阔别6年的弟弟妹妹们在藏北草原团圆,悟言一室,直至深夜。和赛马奔着一个目标的竞速不同,怀揣各自梦想的西藏青年,从原点出发,沿自己的赛道、以自己的节奏,奔向心中远方。(魏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