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当什么狗屁英雄”
中国新闻周刊:你何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庄:一审被判两年半的时候,我意识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了。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有了后来的认罪?
李庄:一审之后就在构思这个事。如果不认罪,就没有后来的二审开庭审理和第二季,后来经了解所知,在我递交正式的上诉书之后,藏头诗之前,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裁定都已经打印出来了。如果那样,李庄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法治大戏了,这样更加跌宕起伏一些。
中国新闻周刊:好多人认为这是你对认罪的辩护。
李庄:认罪肯定会损害我的名誉。所以当时我写了藏头诗,立此存照,不然出来真的说不清了,可看到当时重庆的司法状况,你还顾得上什么名誉吗?
中国新闻周刊:有人说,你不认罪就是英雄。
李庄:我也不想当那个什么狗屁英雄,现在也不是出英雄的时代,那时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快点出去找到放在北京大兴振国肿瘤医院中的手机,才有机会证明对我的指控根本不成立。我认罪的举动,大多数人都不理解,但也有少数几位看明白我这个做法的价值。通过认罪,使得舆论对于李庄案和重庆打黑的关注被放大,最终影响到整个事态的走势。让我的名誉与他们的声誉一起自杀吧。
中国新闻周刊:既然有辩诉交易,你的藏头诗为何又公之于众?这是第二季的导火索吗?
李庄:公布于众是记者们在外面破译的,其实辩诉交易早在一审之前就开始了,高子程律师第二次会见时告诉我,审判长的意思是,要求我态度好点,配合庭审,可以考虑司法机关内部处理,这个方案被我否决了。认罪的原意是先出来找到手机,这是一种策略。条件是马上释放,可是藏头诗突然被破译,他们颜面扫地,觉得被我戏弄了,引起重庆警方高层震怒。
中国新闻周刊:公诉人说你接受嫖娼招待,连照片都有。
李庄:这个举动也太拙劣了。网上照片是北京西四环岳各庄桥东北角一个洗浴中心酒后打架斗殴的110出警照片,他们把其中一个人的头像换成我的。出狱后,我花了三个月找到了这张照片出处。你想想,如果他们拿得准我李庄嫖娼,还用得着那么费劲整什么第一季、第二季吗,直接在公安局的权力范围,按嫖娼处罚上限,判我劳教三年多省事呀。
“不相信法律,还能相信什么呢?”
中国新闻周刊:你和王立军共有过几次接触呢?
李庄: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见面是在飞机上,我当时坐2号座位,王坐3号,隔过道相邻而坐。他带了5个随员。2个坐其身后,另3人坐经济舱。并非像某些媒体描述的那样,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交流。后来才知道王到北京正是向有关机关反映我干扰打黑的“罪行”。下飞机时,我还欠身让他先走。第二次是我被捕,押到重庆江北机场,当他们给我戴上手铐时,王立军用手指着我,扭头对专案组人员说:他,可是一个懂法的人。现在想想,我很感谢他这句话,整个在重庆期间,他们对我还算比较客气,没有动我一指头。
中国新闻周刊:感到过绝望吗?
李庄:又过几天,时间不是很长,是在一季刚刚结束和二季刚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二季来临时,他们准备起诉我收龚刚模家律师费是合同诈骗。那天上午,我对郭维国说: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让我活着离开重庆了,如果你们真敢按数额特别巨大的合同诈骗起诉我,(10年以上)我就一头撞死在法庭上,你信不信。当时确实把他们也吓坏了,当天下午他们就派来了12个人的特警小分队,每次提讯我,左右两侧跟着六个特警,那两天确实有过用自杀抗议他们的念头。一季二审诈降,我用名誉与他们打黑的声誉一起自杀。二季,我甚至想用生命与他们唱红打黑的声誉一起毁灭。
一季二审结束后,好几个月,警方不提讯我,我也无法和外界联系。有那么几天,曾经绝望过,想用两种办法结束这一切。一是站在床沿上向对面墙壁冲撞;第二种是从门口向卫生间助跑,撞死在卫生间的洗漱池角上。
中国新闻周刊:你最终没这么做。
李庄:那段时间一想到80多岁的父母,就不忍心那样做。如果父母不在了,可能我的顾忌会少些,人嘛,早晚一死,和他们的声誉影响捆绑在一起,死得轰轰烈烈,也值。我父母都是战争年代参加革命枪林弹雨过来的,儿子被抓,他们已经遭受打击,要是知道我死了,我怕他们经受不起。文革期间,我才几岁,父亲被打倒,关在“五七”干校种地喂猪。有一次,我和我二哥偷偷去看父亲,围墙太高,我就踩在哥哥肩上趴在墙头看父亲收胡萝卜。父亲看到我,偷偷扔给我一个胡萝卜,被看管的人发现了,一顿毒打。那个场景我永远忘不掉。
中国新闻周刊: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相信法律和正义吗?
李庄:在现代人类文明的今天,我们不相信法律,还能相信什么呢?
中国新闻周刊:对于自己的办案风格有没有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
李庄:应该再注意一些方式方法,太激烈不好。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心目中,法治中国应该是怎样的?
李庄:宽严相济恩威并举,教育与打击相结合。《论语》里面有一段话说得很有道理,“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前者过于强调严政酷刑,但民众的廉耻之心不能唤醒,被迫遵纪守法。而后者强调用道德礼仪去教化开导民众,让他们轻松愉快地生活,懂得廉耻,高高兴兴地去遵纪守法。这才是法治的最高境界。(记者/申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