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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的追寻

发布时间:2014-05-13 18:13:39来源:SRC-7504

  七十年的追寻

  武汉广播电视台柏玉娟

  夏  青

  2011年5月,年过九旬的常州老人李晓声突发重病。走到人生尽头的他给儿子交代了一个萦绕多年的心愿:寻找一张照片上的同窗好友。

  老父亲最后的心愿让三个儿子颇为犯难:这张发黄的照片是父亲从国立武汉大学毕业时与几个同学的合影,但照片中的人早已音讯隔绝。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们是否在世,又在何方呢?

  武汉大学的档案馆里,李晓声青春的面庞宛如昨日。70年前,照片上风华正茂的几个年轻人相聚在菁菁校园。六个人虽来自不同的专业,但泛黄的纸张,定格了他们共同的一段岁月。一场战争,让他们成为彼此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篇章。

  成都双流一个幽静的小区里,从常州打来的一个电话,让刘复前老人激动不已。

  刘复前:非常感谢你爸爸还保留着这一张照片。现在一提到你爸爸,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他当时的味道!

  现场声――我戴了一个眼镜儿,当时穿的是夹克!

  ――右上角这个是你!

  ――刘红:跟你样子差不多,头发全白了。

  ――你会唱这个歌吗?

  ――当然!我们那个时侯都唱这个。那个时侯,抗日的学生当中都喜欢唱满江红!

  即使几十年没见面,刘复前还是一眼认出了同窗好友陈方华,合影照中幸存在世的另外一位老人。只是,记忆中的那个青年早已鬓发如霜。

  时间回溯到70年前。彼时,日军在东南亚长驱直入势不可挡,为了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国民政府组建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与英美盟军协同作战。

  由于国土节节沦丧,他们就读的武汉大学已经于1938年西迁到四川乐山。岷江之畔的校园,平静中洋溢着浓烈的忧国情怀。“抱必死之决心撑起脊梁”的校长王星拱,多次鼓励在教学中灌输抗战的精神。当年中期,一纸来自军事委员会外事局和教育部联合颁发的通知出现在武大校园里,征召大学生参加正在印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

  马老:校长王星拱很重视这事,按中央规定作大动员,说这是爱国行动,有一些优待。所以动员以后,学生很热心的,外文系的居多,战区的也多。

  陈方华:我们这样大一个国家的抗日救国战争,确实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情绪比较激昂。

  1943年5月,经过一轮英语和体格检测,陈方华和五个同学作为武汉大学第一批应征入伍的盟军译员告别了校园,经战时首都重庆抵达昆明。

  当时驻扎在云南的中国远征军已在昆明建立各科学校,以美式装备训练示范中国部队。李晓声、陈方华和刘复前等几人,都被分配在到西郊的步兵训练中心,在美军教官培训时协助教学。

  陈方华:首先学美式步枪,再就是迫击炮,再就是Tommy 步枪,火箭筒,瞄准射击的,再就是轻机枪,重机枪,从装卸、整装、擦洗全部都要教完。

  刘复前:部队进来以后,是每六周更换一次,更换一批,武器组三个星期一换,每一组进来,头一批就毕业了,基本上保持武器组战事组每批300人的轮换,每一组进来毕业一批,保持这么一个训练。

  紧张单调的生活持续了大半年。1943年底,反攻的时机已然成熟。战局的发展迫使中国军队急需增援兵力,对作战翻译的需求也更为紧迫,李晓声、陈方华和陈文林分别随同第14师和第50师被空运到印度小镇利多。由于滇缅公路尚在日军的控制之下,人称“死亡之旅”的驼峰航线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出发前还处在兴奋中的年轻人,很快就发现,寒冷和缺氧使这趟危险的旅行毫无乐趣。

  李晓声回忆:我渐渐觉得耳朵里发涨,而且痛得厉害,胸闷得快要憋死了,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是窗外白皑皑一片,一股冷气向我身下袭来,直使我冷的发抖。抖了约半小时,窗外出现一片葱绿,喜马拉雅山越过了,一股暖气又袭来了—印度到了。

  陈方华,湖北大学外语系离休教师。70年后的今天,远征军的故事仍然能把年届九旬的他牢牢固定在电视机前。密支那,八莫,南坎,这些地名是老人挥之不去的一段记忆。

  密支那是缅北的水陆交通枢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是缅北大反攻中的关键战役。1944年5月17日,两支中美联合突击队穿越丛林大山,对密支那机场的日军发起了进攻。随后,待命的中国驻印军几个师的兵力迅疾被空运到机场,开始了艰苦的攻城战。

  这一战,给日军王牌部队第18师团以毁灭性打击,六千多中国驻印军的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整个亚洲战场具有战略性转折意义的胜利。战争的残酷让初上前线的几个青年人毕生难忘。

  攻克密支那后,我们立即跟随着进了城。我们沿着伊洛瓦底江走,只觉得腥风扑鼻,腥风来自江,再看那江水全是红的,上流的血水还在往下边流。---李晓声回忆录

  经驼峰航线抵达印度后,有过一点医学基础的李晓声直接分配到了美军施贵医院,任施贵院长的副官翻译。密支那战役打响后,这个野战医院紧随着第一批增援部队被空运到了炮火连天的战场,迎接他们的,是源源不断从前线送过来的中美伤病员。

  李晓声回忆录:前方密集的枪炮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一副担架抬来,一路淌着鲜血。几个美国医生站在所谓手术台前,护士们忙忙碌碌,既紧张又稳妥。外面下雨了,这雨是弹雨,还有雷鸣,炸弹的轰鸣声。“雨”越下越大,把我们的帐篷掀翻了,几个护士倒下了,一个助理医生倒下了,血污溅得我一身。

  让李晓声留下了青春记忆的施贵医院,七十年后还矗立在中缅边境的南坎,它由美国的传教士医生施贵夫妇一手创立。滇缅战事爆发后,史迪威将军任命这位在缅甸拥有极高声誉的医生成立一支流动医疗队,跟随中国军队推进。在生命叵测的战场,李晓声和施贵院长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慈祥敦厚的院长,甚至给李晓声介绍了一位女护士作朋友。

  李英援采访:施贵院长他看我爸爸一个中国人,他就说,李少校,帮你介绍个朋友和你聊聊。其实这个护士是一个缅籍的护士,当时她18、9岁。时间长了,施贵院长有一次,已经胜利了吧,那个施贵院长就开玩笑地说,他说,李少校,你把这个小康乐,带回中国去吧。

  战火纷飞的年月里,这一段异国恋情给李晓声带来了不尽的慰藉。尽管随着战争的结束,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晚年的李晓声仍然保留了美好的回忆。

  (字幕)“记得有一晚我对人说不要她了,她不好。她竟会深夜摸到我的房间大哭一场,她真心毕露,实使我难过,她懂得情,她能体贴我,我们从互不通言语,到现在能相互谅解是不容易的。她烧好了她的“克钦”菜给我吃,希望我能习惯他们的饭食。”

  1945年1月15日,乘胜追击的中国驻印军一举攻克了中缅边境处的南坎!在南坎城外施贵医院驻地的帐篷里,兴奋不已的李晓声在日记本上记下了胜利在望的喜悦:

  (字幕);一月十五日,上午十一时我军正式将南坎攻陷,消息传到无人不欢喜,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好像已近国内。饭后购了一些豆芽青菜蒜苗等物,尝到了一次中国菜的滋味。”

  当陈方华、李晓声跟随着驻印军作战部队在缅北期待着反攻的胜利时,刘复前正跟随着54军军部美军联络组,行进在怒江之畔。5月11日,中国远征军第十一、第二十集团军,总兵力约二十万人一举渡过怒江,拉开了滇西大反攻的序幕。

  刘复前:我们不久后知道从滇西反攻,从怒江东向西面进攻,我随军开拔。怒江大桥、贡山以北是20集团军,以南是11集团军。路很不好走,5月初雨季开始了。。。

  高黎贡山地处怒江大峡谷。寂静的山林里,少有人迹。天气好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两拨爱好户外运动的外地人穿越这里的原始丛林。只要不下雨,古树参天的高黎贡山可说是一个天然的森林公园。但只要下雨,这里瞬间就会变成泥泞湿滑、蚊虫四起的恐怖之地。

  44年5月当远征军的大军开始向山上的日军发起进攻时,正逢雨季。 6万人马在贡山40天的战斗中,只有两天见过太阳,其余38天全是倾盆大雨和浓云迷雾。要命的冻雨给身着单衣草鞋的中国士兵们带来了更大的伤亡。

  刘澈:过江后的第一场战役在灰坡。听爷爷讲,去现场收殓尸体的时侯,脚下踩的土都是软绵绵的。可想而知牺牲了多少人。

  腾冲,自古被称为“极边第一城”,与缅甸接壤,是著名的玉石通商之地。清代和民国时期,腾冲的边境贸易盛极一时,在中国对缅甸和南亚诸国的通商贸易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琥珀牌坊玉石桥是当时对这个西南边陲小城的写照。

  董官村,距腾冲县城4公里处的一个村庄。1944年7月,攻下高黎贡山之后,刘复前随同54军军部和美军联络组进村驻扎,筹划对盘踞在腾冲城内两年多的日军发起进攻。

  --现场声:刘澈和老头交谈“军长阙汉骞住在那边,他写了一个大匾,文革中弄丢了。”

  68年前的刘复前随同美军顾问团情报组就住在村头一个大户人家。由于身体的原因老人无法重返故地,但在电话的那一头,他那激动不已的描述就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置身此处。

  ――刘澈:房子保存的很好,你现在来看,就认得当年的样子。你住的是楼上的第三间吧。窗子上还雕的花,我拍照片给你看。

  刘复前:董官村这里有一些当时的富商,所以房子修得比较好,是一个村子,有一个闸门,安全系数比较高,我们就占了一个院子,军部在里头,就住下来了,住下来的工作就是联系美军和中国军方与战斗有关的一些联系,其中最为经常有两项,一项是武器弹药的补给,一项就是骡马的养护。

  腾冲有着中国最大的古火山群,老城墙就是用一块块巨大坚硬的火山石筑成。1942年5月腾冲沦陷后,日军又在上面加筑工事和堡垒,形成了一道牢固的屏障。44年7月29日,扫清了周围残敌的第二十集团军53军和54军汇集城下,几十门大炮轰击城墙,开始了长达47天的腾冲收复战。

  刘复前:第一架飞机从北面向南低空飞过,炸弹轰的一声去了,然后接着燃烧弹燃烧,隔一下第二架飞机又来了,大概有二十架飞机上吧,前前后后,靠南边的树木都烧光了,都看到燃烧完了,当时我们观察这一次战斗的时候心里感觉到非常痛快,就是我在步兵学校的时候,大概是1943年的8月份,美国的飞机还不多,制空权还不能掌握,日本有一次大概有六七十架飞机,从昆明的南面上来,那个阵势,它像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当时那个阵势日本人很耀武扬威,我们是挨炸的嘛,没有还击,但是在这个时候感觉我们还击他了,那种对比的心情就是该挨,炸得好,痛快吧。

  城门洞开,20集团军4个师的兵力从南城突入市区,展开激烈巷战。由于城内街巷稠密,房屋相连,日军利用民房处处设防,战争异常惨烈,每前进一尺,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经过42天的焦土之战,远征军全歼6000余名日军,沦陷了两年四个月零四天的腾冲城,又回到了腾冲人的手中。只是这个战前的翡翠之城已经面目全非。

  刘复前:进城以后我看到的情况,荒凉得几乎片瓦无存,就是说屋顶几乎都没有了,只有些屋架子,完整的树木都没有了,都是枯枝败叶了,可以说看得出来每一步都是经过战斗的痕迹。

  腾冲是个古城,但又很难找到一幢历经沧桑的古建筑。这里是怒江以西唯一的儒家庙堂。反攻作战中,腾冲城被夷为一片焦土,大成殿和启圣宫却奇迹般地避过此劫,但墙壁和廊柱上密密麻麻的弹洞,似乎仍在讲述着当年的鏖战。

  在腾冲县和顺镇的入口,前来领略古镇风韵的游客们,第一眼就会看到这座博物馆。对很多来自中原内地的人们来说,滇西抗战的惊心动魄甚至是一个陌生的话题。时间使一件件藏品已然褪色,但它们依然真实得令人战栗。

  战后,远征军以两种方式留在了他们倾洒热血的地方。有的是成为普通百姓,在这里开始平凡的生活,有些则化为灰土,永远埋葬在地下。在腾冲县城西南角来凤山的北麓,是国内目前唯一的一座纪念远征军正面战场抗敌的陵园,它落成于1945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8周年纪念日。

  山之上,国有殇。忠烈祠后是一座特殊的小山,确切的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坟茔。落成仪式上,66岁的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先生说道:“埋在下面的战士,他们是我们的祖宗。” 其时,这些将士阵亡时年龄最大的不过30来岁。

  3346个冰冷的小石碑,是老母亲口中念叨却再也不能回家的儿子,是年轻的妻子期盼多年的丈夫;是尚未牵过女孩手的棒小伙,甚至还是滇西为数不少尚未成人的少年!

  忠烈祠的一旁,还有一块特殊的墓地,祭奠着19位在滇西大反攻中阵亡的美国将士。年轻的中国远征军美军顾问团联络官夏伯尔,因为一个细节而永远留在了刘复前的记忆里。

  字幕: 当时的美方军官夏伯尔中尉,学中文很快。在驻扎中一日,大家在雨后发现一窝被风雨刮下来的小鸟,中国官兵都说拿来吃了,而夏伯尔却大喊着要回这窝小鸟并放生。任何一个生灵都是可贵的,在残酷的战斗环境中更能体会生命的真谛。。。

  ――刘复前回忆录

  放生小鸟的夏伯尔几天后牺牲于高黎贡山的激战,时年22岁。

  1945年8月15日,当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遍中华大地的时候,李晓声、陈方华、刘复前和同学们在乐山被轰炸后剩下的唯一一条主街上加入了狂欢的队伍。平时很少沾酒的刘复前,在那晚喝得大醉,不得不提前返回学校,但一种胜利者的心情,让他在暗夜中久久难以平静。

  腾冲战役之后,一想起熟识的许多面孔已经永远不在,刘复前的心头升起一股惆怅失落,他厌倦了战争。于是,像当时绝大部分的知识青年一样,选择了脱离军队,重返学校继续学业。一年后毕业离校时,六个同时投笔从戎的同窗,相约拍下这张合影照。踌躇满志的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正站在远大前程的起点。没想到的是,那段异域抗敌的经历成了他们人生中的一个最高点。从此以后,他们的命运急转直下。任凭时光流转人世沧桑,六个好友天各一方,再也无法聚首。

  回到老家常州,李晓声在当地的辅华中学做了一名受人尊敬的英语老师,不久和武大历史系毕业的同学万永范结婚成家。1951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李晓声再次应征入伍,随中国人民解放军20兵团赴朝,在朝鲜平安北道的碧潼战俘营任翻译。多少年来,他一直为自己两次异域抗战的经历而自豪。只是这样的自豪没有持续多久。1958年到62年,“反动美军少校翻译官”李晓声被发配到苏北农场劳动改造。茫茫无边的芦苇荡里,身体单薄的他在严寒和饥饿中咀嚼着苦涩的人生。

  采访大儿子:我去了以后我父亲他讲你今天要是不来的话,他讲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因为他那时候又冻又饿,没什么吃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今天如果不去的话,他可能明天就很难活了。我父亲很瘦,他经不起这么大的劳动强度,所以他不吃饭,情愿吃得少,他还没有死,有的为了多吃到外面去干活,有的就死在路上。

  当那场荒谬的政治运动席卷全国时,性格刚烈的李晓声受到了更多的冲击和折磨。

  李英旋:;那一次父亲好像,红卫兵到我家里来抄家的,看到那个步兵训练学校,发现了我家什么反动罪证啊,把手绑起来,说他是国民党反动派到缅甸去。他说我到缅甸去打日本人的。打日本人?他说你打死多少日本人?我父亲说打死多少日本人,毛泽东,毛主席打死多少日本人?那说这话就更不好了,更加把他头压到地板上了。

  文革开始后,这位常州著名右派再度被送到农村接受改造。他所不知道的是,合影照上的其他五位同学,都为了那段异域抗战的经历而遭受着相似的命运。

  文革结束后,李晓声重返学校,直至退休。晚年时,相濡以沫的老伴已经患病卧床多年。内心无处倾诉的李晓声,痛苦并不轻易外露,时常抚摸着妻子毫无知觉的脸,逗她说“乖点啊!” 经历了战争的老人,对人生已经看得透彻。

  放不下的只有70年前的那一段岁月。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时,听闻政府要向所有健在的抗日老兵颁发一枚纪念奖章,老人期盼不已。这一份来自国家的荣誉,足以抵消二十年蒙受的不公。但结果还是失望。

  李英旋:他是长叹一声,惆怅不已!

  事后一家关爱老兵的民间机构给他寄来一枚自制的奖章,这成了老人的心爱之物。

  李英旋:他高兴的爱不释手啊。他就戴在身上。他平时没事情,看书的时候也带,出去打牌的时候也带,逢人就向人家夸奖。我也不敢跟他说他那个含金量不高。

  生长于战乱年代的刘复前,深受实业报国思想的影响,在报考武大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经济专业。五十年代,刘复前作为四川省供销合作系统的组建者之一,工作干得风生水起。时光斗转,当“清理阶级队伍”的口号响彻全国的时候,踌躇满志的他被清理出来。人生的黄金时代就这样在数不清的批斗、审查中耗费掉了。多少年后,这种深重的遗憾仍然盘桓在老人的心中。

  采访:有些时候感觉我何苦呢。我那个时候不参加工作,也许我后来的生活道路解放后我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这一点在我身上很深刻,因为按照我自己对我的评价,我应该对社会有更大的贡献。我感觉到我失去了这么一个机会。

  从武汉大学毕业后,陈方华一直以教书为业,生性淡泊的他日子过得还算顺心。1957年开始,平静的生活被打断了,自那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陈方华都没能躲过去。在印度缅甸的经历,被一遍遍写成了认罪书。

  陈中庆:我对远征军这一个概念完全是陌生的。好像在他人生当中是一个污点,所以他对这一段历史不是很愿意谈起,我们也很少问,我们也不清楚当时我真的不清楚。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历史问题,陈方华屡次下放劳动。幼时的儿子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爸爸经常不在家。其中的缘由,他在子女面前几十年里保持了缄默。

  陈中庆: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吧,我同学到我家做客,然后就说到了很多英语关于兵器的单词。我同学就很好奇,为什么我父亲知道这么多兵器的英语单词,后来我父亲就讲了,他说他当时参加过远征军,就是管兵器,兵器部里做翻译。然后我才知道,他有参加过远征军这么一段历史。

  李晓声的儿子为病榻上的父亲寻找老友的消息,通过武汉的一家媒体,第二天就传到了老人家中。老同学在弥留之际的一缕牵挂,让陈方华的内心百感交集。

  采访陈中庆:我爸当时听到那个信息就很激动。我说是李晓声,他说很清楚这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原来就是远征军,一起去参军的,是他武大的同学。

  造化弄人。战后坎坷的命运让合影照中的同窗渐渐失去了彼此的音讯,而当半个世纪后陈方华的电话终于接通老友时,却已无人应答。

  陈中庆:李伯伯,我代表我父亲来看您了!

  李英援:爸爸,我们和武汉的客人来看你啦!

  合影照上的六个人,现在只有两位安度晚景。瘦弱的薛佩瑜,因为无法忍受的屈辱,在文革中跳楼自尽。与李晓声同机飞越驼峰航线的陈文林,战后任教于南开大学,已于80年代初病逝。当时大学内一个普通老师的去世,历史上还有些说不清的问题,他的离去并没有什么大的惊动。只是在一幅著名的“抗战胜利日新六军军官南京合影照”和一位美军联络官的通讯录中,留下了他的身影笔迹, 让今天的我们知道,这个书生气的年轻人也曾有过热血报国的荣耀。另一位投笔从戎的任庭文,则没有任何踪迹留下。

  抗日的硝烟已经散去了近70年,那些牺牲在滇西缅北、大部分尸骨难觅的中国远征军将士,渐渐湮没在历史的沧桑中。这是一个寂寞的群体。这样的一支军队,他们以平均五倍于日军的牺牲换来了浸透鲜血的胜利,真正诠释了“焦土抗战”的悲壮和惨烈。但因为种种原因湮没在了历史之外,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们很少被人提起。对那些散落在山间田野的累累白骨来说,尽管世事沧桑迭变,回家的路依然漫长。

  老兵绝不死,他们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