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之前，老两口的合影，李春同说，老两口一辈子很少一起照相。家属供图

姓名：崔景芳

性别：女

年龄：65岁

籍贯：河北省安国市

去世时间：2015年7月27日

去世原因：在张北草原游玩时，被坠落的滑翔机砸伤致死

寄语

景芳，你走得太突然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辛苦了一辈子，累了一生，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处处都是为别人着想，在咱们家你的付出太多了，刚刚把家治好你就走了，不知道我是多么心疼，我会向你保证，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你的计划我一定完成，对老人和孩子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放心吧，对你的回报来世也会完成，好人有好报。

——丈夫李春同

鹅黄耀眼的油菜花田，崔景芳拘谨地看着镜头。碧空，卷云，老伴儿咧着嘴笑，爱孙欲摘花。一二三，咔嚓，最后一张留影。

10分钟后，滑翔机支架横七竖八散落，人群慌张。破损的滑翔机旁，崔景芳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动不动。

这本是崔景芳全家第一次一起出游，却遭遇这般飞来横祸。崔景芳的儿媳小韩说，一直想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拍张全家福，耽搁着一直没拍，如今也没了完整的念想。

最不可缺少的那个人

微胖，庄稼人惯有的黝黑肤色，因长年劳作而粗糙皴裂的双手。人群中的崔景芳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太太。

不爱热闹，不善言语，在北京生活的7年中，小区里亦少有人认识这名65岁的老人。

但她却是家里最不可缺少的那个人，照顾老伴、关爱子女、拉扯孙子，这是属于崔景芳的人生舞台，她完美地诠释着每个家庭角色，用无微不至的爱支撑着这个家。

而在她生活了更久的河北安国老家，“村里更是无人不夸崔景芳心善和能干”，与李春同42年的婚姻中，因为丈夫从事建筑工程，常年奔波在外，两人总是聚少离多。家里全靠崔景芳一人上下操持。

家里盖新房，房子里面还没装好，李春同就因工作匆匆离开。崔景芳自己一边照料着家里的五亩地，一边驾起驴车，从村外一趟趟拉土回来，花了整整3个月的时间，独自填平了坑坑洼洼的院子。

即使后来随丈夫定居北京，她也过得并不安稳。因为老家还有88岁的老母等家人需要照顾，崔景芳每年之中不得不来回奔波。

“今儿你生日，庆祝庆祝”

崔景芳不善言辞，“质朴”，李春同这样形容。结婚42年，两人没说过什么浪漫的话。李春同应酬多，说好了回家吃饭，但总会临时有事而迟归。崔景芳就把做好的菜放进冰箱，一筷子也不动，留给李春同吃，自己则随便凑合一些。

今年2月18日，崔景芳又等了很久，一定要等李春同回家吃饺子。坐上桌，崔景芳倒了点儿酒，“今儿你生日，庆祝庆祝。”

半生操劳，崔景芳一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可她对自己依旧很节省，从不给自己买任何的东西，也不向家人提什么要求。搬到北京后，儿子、儿媳看到母亲总穿着同样的几件衣裳，要给她买新的。她不让，说够穿。

事发后，儿媳妇小韩回家收拾崔景芳的遗物。几年前给婆婆买的衣服，她整整齐齐叠在箱里，吊牌都没有摘。

崔景芳不常出去旅游，因为怕花钱，更是担心自己老了行动不便，给别人添麻烦。也有例外，每次只要有老伴儿李春同在，她就二话不说地跟着走。

最后的夫妻合照

今年对崔景芳一家来说，本是颇为喜庆的一年，小孙子出生，大孙子完成中考。

7月末，张北草原的油菜花开得正好。

崔景芳夫妇与儿媳带着两个孙子驾车出发。

这趟出行并不顺利。7月25日上午，崔景芳和老伴、儿媳、两个孙子一起从北京顺义出发，在前往张北县城的高速上，走错了岔路口。绕了一大圈路后，崔景芳一度萌生返回顺义的想法。老伴李春同觉得全家人好不容易一起出游一次，绕点儿路不算什么。一家五口到达张北县城时已是当天傍晚，游玩行程都推到了第二天。

“饭都吃完了，一点儿不浪费。你这大孙子教育得好。”第二天一早，快捷酒店里免费的早餐，大孙子小浩把饭吃得干干净净，一手带大孙子的崔景芳高兴地接受了旁边人的夸赞。从河北农村来的崔景芳教育孙子时，还是按老一辈人的习惯，多吃苦、少娇惯。

不过，向来节俭的崔景芳，依然觉得前一晚住的快捷酒店费用太高，几句念叨被全家出游的兴奋盖过。早晨8点，一家五口离开了张北县城，前往草原天路景区。

天朗气清，大片的油菜花盛开。李春同高兴极了，喊来儿媳妇给他和崔景芳拍张合照。老两口很少一起照相，几年前在桂林的一张合照，崔景芳一直宝贝着。儿媳妇小韩说，她很惊喜公公主动要求和婆婆合照，把抱着的小儿子塞进公公怀里，便赶忙拿出手机来拍照。

坠落的滑翔机突然撞向人群

10时许，在草原上等候玩儿滑翔机的人很多。一遍遍看着滑翔机飞越草原上空，人们都跃跃欲试，崔景芳和家人一起排队。李春同排了19号，是家里人最前面的一个。

红白相间的狭长机翼，一只利眼巨喙的鹰印在机头，又一架滑翔机。俯冲，起飞，升空，来不及反应，原本北飞的滑翔机朝着排队的人群驶来。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面。

人群瞬间就乱了。

李春同的左腿骨折，耷拉着抬不起来。大孙子小浩的大拇指断了，旁人帮着从地上找到了断指。崔景芳呢？儿媳妇小韩在旁边停靠的白色奥迪车下发现了她。

从车下被拖出后，崔景芳双眼紧闭，满脸是血。小韩和好心游客帮着做心脏按压、人工呼吸。学过医的小韩把了一下崔景芳的脉搏，微弱似无。

崔景芳被抬到了车上，送往医院，路依旧像来时一样拥堵。

小浩看到了前方的警车，捂着断指跪在了车前。“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奶奶。”

警车开路，崔景芳被送到张家口北方医学院附属医院进行抢救。

事发后，崔景芳一直带着的玉镯也断了，碎裂在张北草原。那是老伴李春同送的和田玉镯，也是他们之间相送不多的物件。

“让她跟我说句她要走了，我也就认了”

被送到医院的崔景芳，一直没有血压。强制滴入20分钟的升压药后，崔景芳渐渐有了意识。

她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已经肿到没有一丝可睁的缝隙。崔景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只是不住地一个劲儿说“疼，疼”。3厘米长的伤口布在她的额头，可以看到露出的骨头。崔景芳觉得胳膊一直耷拉着，腿也没有伸直。她喘着气，毫无力气地对儿媳妇小韩说：“帮我把胳膊拿上来，把腿挪直。”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被确诊骨盆粉碎性骨折、肋骨、左上肢、右下肢多处骨折，腹腔脏器出血。

过了许久，她不再说哪里难受，只是反复问儿媳妇“你爹怎么还不来？”

后来，李春同要求转院，转到和老伴儿崔景芳一家医院。崔景芳在16楼ICU重症监护室里，他住进了14楼病房。

7月27日早上5点，李春同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着上了16楼。事发19个小时后，他再次见到老伴儿崔景芳时，已是阴阳两隔。

42年的夫妻，戛然而止。

得知老伴离世，一向要强，从未在人前甚至是子女面前哭过的李春同，痛哭难止。

耳顺之年，他早已看清生老病死，但没有想到，和老伴儿之间，一句话没说便匆匆永别。李春同看着家里的地面，喃喃说道：“哪怕让我在床前伺候她几天，让她跟我说句她要走了，我也就认了。”

崔景芳家人更心寒的是，事发至今，除当地公安局录过笔录外，他们没有见到任何相关单位的人。这一家人一死二伤的悲剧，无人问津。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