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湖的历史天空
——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文化群英诗传（上篇）
作者：柳忠秧
题记：
我自了解、研究文革期间咸宁向阳湖文化部“五七”干校至今约二十年。面对这一湖历史、一湖悲壮、一湖史诗，我心涛激荡，多年不得平静。我以多年来研究的各种史料为诗之源泉，经数个日夜倾情抒写，奋笔挥就这向阳湖文化群英的诗传。
北纬29.53，
东经114.17，
中国咸宁向阳湖，
公元一九六九年九月至一九七四年十二月，
时空定格在这里：
波光粼粼，湖影荡漾，
映照着六千文化人的肺腑肝肠。
革命与改造，苦痛和悲伤，
向阳湖的天幕上演着一曲曲历史的悲喜剧，鼓乐苍凉。
你看，他们一个个向我们走来，次第登场。
一、提着小桔灯的冰心
冰心老人提着小桔灯，
千里迢迢，一路“向阳”。
她带着一顶小草帽，
有时也破帽遮颜。
她坐在田埂上，吆喝着鸡羊，
心静如水，面庞慈祥。
一人极目蓝天白云，
一人静观青山高岗。
请听，巴金先生的声音响起：
冰心大姊的存在，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二、边城来的沈从文
沈从文从“边城”发配到咸宁“五七”干校，
他站在“四五二”高地思考，
一个人孤独地构筑着他的“湘西世界”。
他蜗居双溪，行吟在田野湖沼：
“空将泽畔吟，寄尔江南管。”
“独轮车虽小，不倒永向前。”
他看着菜园，踏着晨光，
凭着记忆续写《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铸造了中国文化研究“第二个里程碑”的辉煌。
边城——双溪梦碎梦圆，一头牵着乡愁一头连着苦难。
三、从黄河到向阳湖的张光年
忘不了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
《黄河大合唱》在“五七”干校响起。
从黄河船夫到向阳湖的农夫，
张光年走在山野湖堤的日夜里。
他伴着天鹅、白鹤、沙鸥、野鸭成群飞舞，
拼命地呼吸天地间的新鲜空气，
在这荒凉的劳改营反思世道，参悟哲理。
他梦里飞到天涯海角的五公祠，
拜会李纲、李光、赵鼎、胡铨，
梦中他概叹：十年恶梦醒未迟，劫后余生挽狂澜。
四、老马臧克家
臧克家这匹老马，
走进了向阳湖的沟壑田汊。
他种地，拉车，挑粪，盖房，
他吟颂着楠竹，品味着桂花的醇香：
“忆昔初进村，欢迎动街坊。
劳动是我师，亲手教插秧。
寒夜归来晚，烫脚留热汤。
手捧一盆火，暖身暖心肠。
主妇手中线，为我缀衣裳。
佳节选瓜果，身如在故乡……”
五、二战大记者、干校大力士萧乾
百战归来行改造。
看，萧乾披着一身硝烟，
从“二战”西欧战场扎进“无期干校”。
他老当益壮，造田，“双抢”，
花甲老人变成了大力士，扛大活划大桨。
他偕夫人文浩若，
一个“牛鬼蛇神”，一个“臭妖婆”，
在无边的旷野相濡以沫。
走过王六嘴，走过胡家湾，走过沟沟壑壑，
风雨无悔，他们栖身向阳湖这大自然的避难所。
六、中国果戈里、牛棚剧作家陈白尘
陈白尘悄悄收起《升官图》，欣然来到向阳湖。
他向往恬静的田园生活，
思忖着：蚊子叮人总比恶语伤人要好得多。
他借居贾家湾，徜徉古云梦泽的宽阔。
仅仅一面之缘，他常年守候再也不来的白鹤；
反复听着云雀在高空自得其乐地唱歌。
他一铲铲地修道路，搭桥梁，
垒大坝，砌砖房，堆柴垛。
他心中调侃着“五七道上卖大布（迈大步）。”
他发现：“五七”干校一会人多畜生少，一会人少畜生多！
七、诗人、战士郭小川
战士自有战士的品格。
郭小川穿上冰心大姐织的毛袜走进湖窝。
他以马扎为椅，当床为桌，
或在劳动时背着小黑板写起田头诗歌：
“我们剧烈跳动的心……
……直通着伟大的祖国……”
他拨着鸭毛帮厨，
将生黑鸭烫成社会主义的“熟果”。
他穿行在广阔的竹林，不停跋涉，
满怀激情写下了《楠竹歌》。
八、“左联”四条汉子：冯雪峰楼适夷张天翼孟超
七旬老“叛徒”冯雪峰是向阳湖的壮劳力，
他担着粪，放着鸭，心中却一直装着“文艺大众化”。
“专政对象”楼适夷，经常拄着拐棍走二十多里，
趟着黄泥，摔着跟头，还不时接受监管者的责骂。
藏着《宝葫芦的秘密》，告别《华威先生》，
作家张天翼正在社会主义干校的滩头深挖。
戏剧家孟超带着《李慧娘》的反革命罪也发配到咸宁，
他九死一生，成为向阳湖末期“毕业生”直至悄然火化。
鲁迅的精神、“左联”的旗帜有四条硬汉发扬光大，
数十年后在向阳湖的风雪中生根发芽。
九、雄赳赳气昂昂的周巍峙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头戴草帽，身穿运动短裤，脚踏解放胶鞋，
周巍峙着“三点式”又唱响向阳湖的滩头鱼塘：
他当着“三军”总司令，管过猪、鸡、牛、羊；
在粪坑里掏蛆喂鸭，鸭肥蛋大；
在严寒里和泥砌砖，搭建瓦房；
在盛夏里背煤担菜，任劳任怨；
修雨衣修套鞋修油毡，盘炉修灶燃起希望；
拉车驾辕，扎搭工棚，挥汗插秧……
“我在干校拥有了黑里透红的脸庞，练就了深邃发亮的眼光。”
十、佛教徒周绍良
佛教徒周绍良劳改干起了看水员的活。
他耐得住清苦与寂寞，
心中宁静，与湖为伴，
他如空中尘埃、闲云野鹤。
一边研究《全唐诗》和《资治通鉴》，
一边给湖田放水，滋润着田禾。
他享受着干校的“大天地、小自由”，
在野畈地头筑就了自己的“安乐窝”。
他身受劳苦，心系众生，
静思四诺八道，默念阿弥陀佛！
十一、“老运动员”王世襄
“老特务”王世襄爱着湖区的荷叶田田、杨柳依依，
“老运动员”“受而无怨”吟哦在向阳湖的田埂菜地：
“风雨摧园蔬，根出茎半死。
昂首犹作花，誓结丰硕子。”
积完肥，捕完鱼，他又开始《养牛》：
“日斜归牧且从容，缓步长堤任好风。
我学村童君莫笑，倒骑牛背剥莲蓬。”
“老右派”苦中作乐，漫山遍野挖兰花，采野果：
“春搴兰草秋芝草，朝啖团鱼暮鳜鱼。
日日逍遥无一事，咸宁虽好却愁予。”
十二、向阳湖的巾帼女英雄
附近的老百姓称冰心为会写毛笔字的小个子老太。
韦君宜这个“走资派”，她忍辱负重，干着男人的体力活，
而心在哭泣，为身边一个个的逝者默默地致哀。
文洁若伴着全家被“一锅端”到干校劳改，
万幸，他们家留下了向阳湖历史上唯一的全家福照片。
沈从文夫人张兆和体弱多病，度日如年，
老牛郎思念老织女，深情写下“双溪书简”。
抡起八磅重铁锤一天“稳、准、狠”地挥动几千次，
在“打钎组”里的杨瑾俨然成了“铁姑娘队”的一员。
古有花木兰，今有向阳湖的巾帼撑起了半边天。
十三、长眠向阳湖的十一个无罪者
请痛挽不明死因的翻译家金人！
请超度“负罪”向阳湖死不瞑目的侯金镜！
请缅怀因“现行反革命”而被折磨至死的孙昌雯！
请记住累倒在锅炉前老实本分的老艾师傅！
请悼念累死在湖地里的“汉奸”刘敏如！
徐南铣酒醉赴黄泉，何其无辜？！
周玉祥因病而不治，何其悲苦？！
万般凄凉患癌而殁的谢思洁，身心俱痛！
不堪凌辱绝食自尽的程穗，奇冤千古！
还有孟超、金灿然，文星坠落，天地同哭！
……
聚合离散，星移斗转，
“文明的祭园”诉说着一幕幕人间悲欢。
一湖血泪，一湖青史，一湖诗篇，
小舟自横，细雨徐来，几多沧桑，几许悲鸣。
岁月为向阳湖留下一串串不屈的身影，
时空为向阳湖定格一串串光辉的心灵。
六千人的心涛鼓起历史的风旗，
大江东去长空碧，五千年来日月明！
青山绿了诗卷，雨雪洗尽红尘，
向阳湖的天空闪烁着六千颗不灭的恒星！
说明：
1、本诗参考了曾在向阳湖“五七”干校生活过的文化名人们的回忆、记述等资料并引用了一部份，包括一些名家的诗作，以期能更好地追思历史、写活人物。
2、诗中写到向阳湖的一些地名、村落等，在此不作注解。
（作者： 编辑：伍佳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