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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西南吊脚楼渐消亡成建筑“活化石” 传承人十几年没再做

发布时间:2015-08-25 16:14:26来源:SRC-13

 图为:咸丰县蒋家花园吊脚楼遗存,已于2008年列入省文物保护单位。

 图为:“瓜棱头”,吊脚楼的标志。

  文/图 记者蒋绶春 通讯员马辉 刘洪浩 李文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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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脚楼,曾是鄂西民居的标志,举目可见。

  然而,7月底至8月初,记者在恩施自治州的利川、咸丰、宣恩、鹤峰等市(县)寻访,公路沿线已很难看到吊脚楼,只有请当地人带路,才能在深山中找到。

  曾经极为常见的建筑,俨然已是“活化石”。

  有学者称,随着土司城遗址获批为世界文化遗产,武陵山区如何有效保护吊脚楼人文景观,应该列入研究课题。

  吊脚楼为何急剧减少?能否传承下去?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公路沿线难觅踪影

  上月底,在镇干部牟方忠引领下,记者来到利川市忠路镇钟灵村八组。下车步行百余米,才看到一座木构院落“隐身”山坳中。院落左边有一栋吊脚楼,底层堆满木料,外墙挂着鱼腥草,似乎无人居住,带着凋敝气息。

  村支书瞿万军介绍,该院落有100多年历史了,原本左右对称,但右边吊脚楼已毁。

  正屋里住着一对老人——瞿万清、戴云芝。78岁的戴云芝带着记者楼上楼下参观。那些百年楼板、回廊,走起来嘎吱作响。

  邻近的钟灵村九组,也有一座吊脚楼井院,位于山腰丛林中。该院还保留一道“朝门”,两边雕有狮子、麒麟等吉祥物。院内,老房子的主人瞿万勇、陈秀月夫妇称,这幢木屋少说也有200来年了,瞿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

  当日下午,记者来到拱桥村。沿途是参天的水杉古树。有建筑学家称,水杉是植物的“活化石”,吊脚楼是建筑的“活化石”。

  村支书周光伟引领记者参观了该村十二组的吊脚楼群落。一座近300平方米的井院内,种着瓜果。83岁的全克皆老人说,“这房子的年纪,比我还长。”

  旁边一座井院,只剩下半边,另半边在1997年失火烧毁了。残存吊脚楼上,阳台的垂柱被雕饰成纹饰不同的瓜棱头。“瓜棱头,就是吊脚楼的标志。”周光伟说,这些老房子能够幸存下来,“得亏不在交通沿线”。

  本月上旬,记者就此采访了武汉大学城市建设学院首任院长、博士生导师赵冰教授。赵冰介绍,上世纪80年代,他去鄂西南考察时,看到当地民居全是吊脚楼,还有明代建筑。2000年前后,他每年派学生到恩施搞测绘,沿路也还可以看到吊脚楼。现在去恩施,混凝土建筑早已占了上风,传统建筑已被覆盖。

  “这一二十年来,混凝土建筑风靡,中国各地有特色的传统建筑已经或正在消失,很可惜。”赵冰说。

 图为:利川市忠路镇钟灵村九组的吊脚楼井院,还保留着一道“朝门”,但门上木构已毁。

 图为:吊脚楼技艺传承人李坤安,已十几年没重操旧业。这还是他上世纪80年代的作品。

 

 图为:宣恩县彭家寨吊脚楼群。

  吊脚楼穿上“新衣”

  咸丰县黄金洞乡麻柳溪村,是鄂西南最大的羌族聚居村落,湖北首批“十佳民族特色村寨”。

  初来麻柳溪的人,会为这里的环境陶醉:数以百计的吊脚楼,绵延在几公里长的麻柳溪河谷中;潺潺溪水清流见底,环抱的群山上丛林青翠。正如村口牌坊所书——中国中部最后的香格里拉。

  但记者注意到,这里的吊脚楼格外华丽。视线所及,都是同样的黄橙色,像刷了桐油一样泛光。当地村民介绍,麻柳溪村其实有不少老吊脚楼,七八年前,根据专家组打造的旅游规划,该村吊脚楼统一进行翻修,刷了一层清漆,穿上了“新衣”。

  此行,记者还走访了宣恩县彭家寨。彭家寨古建筑群已于2013年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

  寨前有清澈的溪流,叫龙潭河。过河便是四五十栋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寨内,有“张良皋纪念馆”,刚于7月挂牌。张良皋是华中科技大学著名古建筑学者,今年初离世。生前,他曾30余次到彭家寨,并为这些吊脚楼赋诗:“人间幸有彭家寨,楼阁峥嵘住地仙。”

  55岁的村民彭继文告诉记者,该村现存一栋清代建筑、一座清代凉桥,其余多建于解放前后,也有的建于上世纪50-80年代。他家的吊脚楼,就是自己20多岁时做起来的。“可是,怎么看起来像老房子呢?”记者疑惑。彭继文解释,为让整村的吊脚楼色调一致,一些较新的吊脚楼外墙上,都刷了带墨水色的涂料。

  随后,在鹤峰县下坪乡岩门村周家茶园,记者又看到类似景象。

  这里住有6户周姓人家,是鹤峰县有名的吊脚楼群,但经过翻修后,也呈现统一的黄橙色。61岁的住户周清栋介绍,他家的吊脚楼约有180年历史,2008年翻修时,将木头的黑色外皮刨掉,又刷了清漆,但房子框架、木柱子都没有动。

  陪同采访的鹤峰县新闻中心干部陈勇说,吊脚楼是乡村记忆的载体之一,原汁原味才是乡野本色,即使有些破旧,也是岁月的痕迹。如果都翻新、涂成金碧辉煌的样子,千栋一面,那就走了味。

  传承人十多年没做吊脚楼

  在咸丰县忠堡镇高笋塘村,记者采访到吊脚楼技艺传承人、66岁的李坤安。由于父辈是做吊脚楼的,他从小就跟着学艺。

  坐在吊脚楼晒台上,李坤安娓娓讲起吊脚楼的制式。最基本的样式是连三间的“一字屋”,中间为堂屋,两边的正屋为主人卧室。如果两边再加披屋,就形成“明三暗五”。披屋前面加做横屋(即厢房)后,拐角处称为“磨角”(俗称“骡子屁股”)。

  通常,正屋地基要铺平。横屋做成吊楼子。吊一头的样式,呈“L”字型,称为“钥匙头”(一正一横);两头都吊的样式,呈“U”字型(一正两厢),称为“三合水”或“撮箕口”。有的还在“撮箕口”加上“朝门”,围合成“四合水”式的井院。井院后面,又可做多个天井,做成连片的楼群。

  吊脚楼底部空间,一般做畜栏;“磨子”等日常用具,也放在下面。

  “吊脚楼比水泥房子更实用。”李坤安介绍,在吊脚楼里,腊肉可以放几年,包谷、黄豆随便放也不长霉,因为透气;住吊脚楼不需要空调,山里湿气重,山民也很少患风湿。而且,吊脚楼是榫卯结构,不会局部垮塌,比水泥房子更抗风、抗震,木料好一点的吊脚楼,住两三百年都没问题。

  “可惜,我做了四五十栋吊脚楼,大多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前做的。如今我有十几年没做过吊脚楼了。”李坤安说。

  他带记者来到几公里外的一座村落,那里的山脚下散落着几栋吊脚楼。其中几栋,就是李坤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你看,垂柱的瓜棱头,也是我亲手雕的。”

  记者了解到,咸丰土家族吊脚楼营造技艺,已于2011年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为防止技艺失传,2013年起,该县每年举办吊脚楼模型制作大赛,同年还成立了“土家族吊脚楼营造技术传习所”。

  在鹤峰采访时,研究吊脚楼多年的陈勇告诉记者,吊脚楼消亡速度越来越快,现已濒危。仅该县邬阳乡邬阳村,平均每年消失五六幢。可近3年来,全县真正做成的吊脚楼只有一栋,就是邬阳村一位朱姓村民做的,花费30多万元。

  吊脚楼传承难在哪里

  吊脚楼建筑遗产的传承,究竟难在哪里?

  李坤安认为,关键是材料不好找。100年前有高大的马桑树,很多老吊脚楼的柱子,都是马桑树做的。还有金丝楠木、尖栗树、青冈树等,这些树粗大、结实,如今连大杉树都难以找到。当然,“会做吊脚楼的人也不多了。整个忠堡镇,会做的也只有几个人。”

  忠堡镇副镇长李俊介绍:“我来忠堡镇近5年,据我据知,就有3栋吊脚楼被烧毁了,主要是留守老人、孩子不小心导致的。但重做一栋吊脚楼,要比做一栋混凝土房子成本更高。不仅大材料不好找,艺人不好找,连瓦都买不到了。另外,做吊脚楼耗时长,艺人工钱每天最低200元,还要包一日三餐,这一开销可能超过材料费。所以,现在只要拆吊脚楼危房,马上有人跑来收购瓦片、木头;还有商家买下整幢吊脚楼,就是因为看中几根金丝楠木或红豆杉。”

  在鹤峰县,记者随机采访到该县退休干部韩才新。韩才新介绍,2002年退耕还林前,鹤峰有大约200台东风货车,每天往外运木材,大山被砍得光秃秃的。经过十几年封山育林,才变得葱绿,但大树仍然难找到。

  鹤峰县下坪乡党委书记陈卫锋介绍,近年,从保护生态角度出发,乡政府鼓励老百姓做混凝土房子时,尽量融入土家元素,比如做成青瓦白墙;不提倡再做木房子,对于老式吊脚楼保护好就可以了。

  陈卫锋告诉记者,该乡共4000户,目前混凝土房子总量过半,公路沿线几乎都是。吊脚楼零星散落着,不成规模。老吊脚楼难以保护,一是白蚁灾害严重,二是防火安全问题,乡政府为此搞了消防知识培训,还组织人员指导防蚁。

  记者了解到,鹤峰县每年火灾13—15起,大多数烧的是木房子;前两年在容美镇大溪村,因白蚁毁掉的木房子就有五六栋。

  农村人不愿意做吊脚楼,还有一个原因:大量人员到城里务工后,适应了城市生活,而城里房子多为混凝土建筑,所以他们回乡后,便推倒古老的吊脚楼,建起了混凝土房子。“不过,说不准哪一天,人们观念又会发生变化,重做吊脚楼。”陈勇说。

  干栏建筑具有现实价值

  “得亏张良皋先生不遗余力推介,鄂西南吊脚楼才慢慢为世人所知,恩施人才开始有意识地保护吊脚楼。”寻访途中,这样的说法不绝于耳。

  据张良皋的说法,鄂西、湘西、云贵及渝东的吊脚楼遗存,完全可以捆绑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而鄂西南是吊脚楼的核心区域。

  张良皋曾在著述中称,吊脚楼对西南山区的开发,对长江、钱塘江、乃至小到姚江(例如河姆渡)沼泽地带的开发,对中州大平原的开发和中华席居文化之形成,已随着历史研究之深入而日益彰明。

  至今,西双版纳傣族人民仍然保持吊脚楼和席居。澜沧江的季节性泛滥并不影响在吊脚楼上的傣族同胞“安居”,汛期一过,傣族人立即“乐业”。这让人们容易想到,长江中下游许多“分洪区”“行洪区”,居民早该采用吊脚楼。为“沙漠化”、“盐碱化”所困的中州大平原,民居如果恢复商朝的吊脚楼,那么,黄河的定期泛滥,正是大自然送水、送肥、送泥的盛举。

  张良皋动情地写道:现代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在《明日之城市》一书中,就构想了将来的“干栏化城市”,主张整个人居环境架空离地。吊脚楼的理想已在西方一些现代城市中悄悄地、颇具规模地成为现实。“我们希望散在各地的吊脚楼杰作有幸益寿延年,永远作为土家族的骄傲,也供我们凭高望远,鉴往知来。”

  赵冰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也指出,吊脚楼是工匠们几百年、上千年的智慧结晶,它因地制宜,简洁、巧妙地将人居方式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吊脚楼是一种建筑哲学,很值得现代建筑师们学习。但因保护生态,不能乱砍乱伐,目前只能以现代建材材料、融入吊脚楼的理念和风格来传承。今后,随着材料的丰富,人们或许会将吊脚楼重新找回来。

  今年7月,鄂西南唐崖土司城址、湘西永顺土司城址、贵州海龙屯遗址,获批为世界文化遗产,这必然带动武陵山区的旅游。“游客过来后,沿途看到的都是混凝土建筑,将损害人们对武陵山的认识。如何有效保护吊脚楼这一人文景观,真应该当作课题提出来了!”赵冰说。

  (本报记者李彦睿对此文亦有贡献)

  小资料

  干栏建筑

  干栏建筑,在木(竹)柱底架上建筑的高出地面的房屋,是南方山区少数民族的建筑风格。

  吊脚楼,属于典型的干栏式建筑,俗称“吊楼”、“干阑”等。基本特点为: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

  吊脚楼形式多样。有单吊式(正屋一边的厢房伸出悬空,下面用木柱相撑,称为“一头吊”或“钥匙头”)、双吊式(正房两头皆有吊出的厢房,又称“双头吊”或“撮箕口”)、四合水式(将两头厢房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四合院,中间开一道“朝门”)等。吊脚楼不用一颗铁钉,全用木条做铆,营造技术最早可追溯到东汉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