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伉俪,历史见证者,李大年(右)与夫人郑凯
荆楚网讯 记者周三春、张竞恒
这是一位曾目睹侵华日军暴行、亲历战火硝烟的英勇战士、战地记者;90岁高龄仍笔耕不辍,坚持还原历史,留下英雄事迹和敌人罪证。7月初,荆楚网记者南下一千多公里,在深圳市福田区景田北的小区内,采访记录下当事人李大年口证的历史。
见证:我看见鬼子将人头挂在城墙上
李大年,1924年生,山东省日照县(现为日照市)南湖乡黄山前村人。身形精瘦的李大年虽已步入耄耋之年,谈起抗战那段岁月,依然声音铿锵、精神抖擞。
他介绍,日照临海,是日军侵华时的登陆点之一。抗战时期,日照作为敌占区没有前线战事激烈,但日军暴行依旧历历在目。
“1937年前后,鬼子陆续来到村子里。”李大年回忆,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次发生在眼前的轰炸。
1938年5月中旬的一天,那时他14岁左右,后来知道是徐州会战时期。当天,南湖附近十里八乡的群众都来赶集。集市上估计有上千人,而李大年的父亲当时也在那。
早上10点左右,有飞机呼啸而过,李大年和小伙伴们还不懂事,爬上树头看热闹。结果本来从海上飞往徐州方向的飞机看到地面有很多人,就开始盘旋,随后向人群丢炸弹。
这时站在树下的母亲马上哭了,边流眼泪边大喊:“哎呀,你父亲还在外面,不知道是死是活,快去看看!”李大年就和小伙伴们往集市跑。
“飞机飞得很低,看得见上面的膏药旗子。飞机上也应该看得清下面都是百姓,但是他们就是故意要炸百姓,为徐州会战的外围施加压力,制造恐怖,让大家不敢去支持抗战。”李大年说。
他说,鬼子太可恨了,炸了一会儿,有人伤亡后就飞走了。等周边人出来救人时又来轰炸,来来回回炸了半个多小时。
好在李大年在路上就碰到逃回来的父亲。父亲上过军事学校,懂得躲避,轰炸时他藏在粮食垛子里面,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其他的老百姓就没那么幸运了,当场被炸死了500多人。尸横遍野,没有人再敢到集市那边去。
“从5月份一直到秋天,半年时间,都是尸体腐烂的臭气,老百姓只能绕着走。”李大年说,后来有一次远远的经过,还看见尸体和断壁残垣。他蒙着眼睛没敢看,被母亲带走了。当时附近三庄、沈町、巨峰等等乡里都被这样轰炸过,十分惨烈。
“我还亲眼看见鬼子将人头挂在城墙门头上!”李大年说到这里,精瘦的脸颊因激动而通红。
16岁左右,李大年因为日军侵华而辍学,后托人介绍进了城,在石臼所做小工打杂。有一天出城他突然看见城头上吊着人头,往下滴血,人头脸上发青。“当时看见,害怕的不得了。开始滴血水,后来是青水。亲眼看见过吊人头就有两三回。”现在回忆起,老人依然唏嘘不已。
“我们看见日本鬼子,都必须低头或者鞠躬,受尽冷眼。他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李大年说。
当时有一个小日本兵看李大年长得挺机灵,对他略为熟络。李大年也误以为是友好的象征。结果有一次看见日本兵没有鞠躬,“小日本兵立马一把把我摔开七八步远,头在地上都撞晕了。”李大年说,从此他再也不敢随便打招呼了。很久以后,那日本兵看见他,脸上还带着轻蔑的笑意。
从戎旧照(受访者提供)
从戎旧照(受访者提供)
亲人:有人被迫害,有人坚持抗战
“我的远房姨夫就是被鬼子的狼狗一口口咬死的!”李大年说,亲戚们每每提起姨夫的事都是泪流满面。
李大年的远房姨夫,不知是何原因得罪了日军,被日本兵丢进了狼狗圈。那些经过训练的狼狗军犬咬一口吃一口,整整一天半,才将人活活咬死。
虽然是敌占区,群众抗战斗争却从未停止。李大年的父亲是一名革命先驱,大革命时期曾追随过孙中山在总统府做事。抗战时期,李大年家掩护过共产党员。当时村里五六个小学教员,有三个是共产党员。李大年的父亲被汉奸特务抓去过,差点被活埋,最后九死一生逃脱。
而李大年爱人郑凯现年85岁,两位老人是老乡,郑凯家是革命根据地,李大年家是敌占区,两个村相隔一条大河。
“你们看的电影《鸡毛信》,都是真实的情况。”郑凯说,她从小参加过儿童团、识字班,主要任务就是站岗放哨、查汉奸,12岁起跟着妇救会四处募捐。
李大年与采访对象田汉之子(左上)、著名战地记者爱泼斯坦(中上),林则徐嫡孙、原外交部副部长凌青(右上)等合影(受访者提供)
记录:耄耋之年笔耕不辍记录历史
1946年,李大年成年后参军离开日照,先后参加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一直当战地记者。而妻子郑凯是文艺兵,始终活跃在战事一线。
虽然李大年主要负责宣传,不用跟敌人面对面地拼杀,但时刻能感受到硝烟战火。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个疤痕,是流弹擦过留下的。
抗美援朝战争临近结束时,李大年被调往《空军报》当记者,后辗转复员到武汉,从事地方政府史志编辑工作,主要精力就是采访、整理抗战、解放战争历史。
1984年,李大年在武汉离休,对于抗战等历史的记录却始终未曾停止。
1995年,他出版了50万字的《刀丛剑下》——反映战争年代武汉风云的纪实文学,向抗战胜利50周年献礼。
翻开《刀丛剑下》, 第二章第7回写到:1939年1月,“被日寇践踏了几个月的汉口、汉阳、武昌三镇,于布满栅栏铁丝网的断壁残垣之间,掘扬着血腥污烬。那尖厉的嚎叫,像眼里胀着血丝,唆使着狼犬的日军巡逻兵助着淫威,追逼着一群群一簇簇无家可归、无檐可栖、蜷缩街头的乞讨难民。”
第22页则记载着,“日军侵占武汉后,在疯狂残杀劫掠的同时,运来大量烟土,推行登记销售。不少市民,为了避开搜查骚扰,不得不花5元钱买来‘烟照’在身。
不出两月,武汉三镇已经出现土膏店和吸售所四百余家,烟民十数万人,比一百年前湖广总督林则徐在江夏(汉口)、汉阳两县收缴的1264件、12000两烟膏土多数十倍。”
历史学家冯天瑜评价此书具有填补空白,抢救宝贵史料的价值。作为一部纪实文学,又蕴含丰富的文学素材,建议有志于抗战文学的作家,以此为基础,改编成影视作品。
离休至今,李大年采访了大批的历史见证者,记录下他们的经历,先后发表了《鲁南横刀斩骄虏》、《斧开汴京战黄淮》等大量纪实作品,极具史料价值。
这其中,李大年既挖掘出武汉报福祠怒杀七寇的抗日群众英雄,也采访过美国合众社著名战地记者爱泼斯坦、周恩来(中共长江局)政治秘书吴奚如等人。
“人可以淡泊自己,但不能淡泊历史。”为了获取历史资料,李大年两次给开国元勋饶漱石的夫人、著名革命家陆璀写信,对方被这句话打动,及时提供了珍贵资料。
现如今,李大年、郑凯这对从战火硝烟中走过来的伉俪在深圳安享晚年。李大年每天仍笔耕不辍,文稿纸上密密麻麻满是修改的痕迹。
“历史不能忘记,年轻人更应如此。先烈的事迹可歌可泣,我们要对得起他们。”李大年说。
耄耋之年笔耕不辍记录历史
幸福的一家人(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