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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家王广才问道神农武当

发布时间:2013-12-20 15:57:24来源:SRC-7256

  国画家王广才先生讲过一句颇为流行的话:“看过青藏的昆仑一脉,再看内地,甚至是世界上的其他山,都如盆景一般。”

  今年秋天,王广才先生到湖北采风,我问先生:您精研青藏山水独树一帜,对青藏山水情有独钟,为何要到湖北采风?湖北的山水会给您灵感吗?

  文化探源 有无相生

  王广才先生知我是湖北人,常把“天下未可小湖北”挂在嘴边,笑问我:“你知道看山看水的三个阶段说吗?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青春年少时,认识事物,多是二维坐标。画青藏山水,只看青藏山水便好;岁数大了、阅历深了,认识事物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多维,像蜘蛛撒网一般,不论从哪根丝去抽,都能牵动到整张网。”

  我被先生点悟:“先生如今看山看水,可以是第一个阶段,可以是第二个阶段,可以是第三个阶段,也可以是三个阶段并生并存又相互转化,所谓随心所欲不逾矩了吧?”

  先生点头:“多年研习中国笔墨,我有一悟:黑即是白,白即是黑,你说是不是同道家无中生有,有化入无,有无相生的思想一脉相承?此次赴鄂,不为具体景致,实为文化探源。湖北可是我们的道教圣地啊!”

  延续先生的话思索,我顿然悟出:黑白可以同观,有无可以相生,一切对立的事物都可以因时因地转化:大即是小,小即是大;盆景即是高山,高山即是盆景;神农即是青藏,青藏即是神农……

  仰观宇宙之大 俯察品类之盛

  我们的第一站是神农架。深秋的神农架,各种树叶争奇斗艳,以极尽绚烂的色彩来调染自己。过了金猴溪、小龙潭、大龙潭、板壁岩、神农顶,我们的车在群山之间穿行。爱山的广才先生一直很兴奋,举起的NIKON几乎不曾落下。我班门弄斧,口占一诗:“叶飞叶落叶知秋,琳琅美色不胜收。踏遍青山峰头立,神农衔草画中游。”

  广才先生认真地风趣到:“辛弃疾说‘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我们是把青山踏遍,无阑干可拍啊!我们已经翻过上百个山头了吧?风景却总在深处。深处,深处,几多玄妙如梦。”

  神农架是“华中屋脊”,动植物资源非常丰富。美国植物学家威尔逊1900年、1910年曾两次进入神农架考察,采集到植物标本万余份。沿途我们也是双目圆睁,美不胜收:随处可见高大的栎树,结满灯笼一样的花束,淡黄、嫩粉、盛金,招摇着一份成熟;去往板壁岩的一段路上,满山满坡的红皮桦,斑驳欲落的块块红皮迎着灿烂的夕阳,白闪闪的银光衬着红油油透亮的树身,令人心悦神驰;山崖上的花楸树结出一串串薏米一样的果实,白里揉粉,沉甸甸地,如酒后餍足的贵妃;板壁岩的箭竹,如“扬眉剑出鞘”,挺拔出尖尖的利刃;华中灰橛的灰色,如有大自然的精魂附着,透出人间极致的生命底色;华中山楂、五味子的小野果,一枝红艳露凝香;……怪不得当年威尔逊的发现震惊了大英帝国!我们这些寻美的匆匆过客眼中,乔木种类之多、形色之美已是目不暇接,各式各样的小花小草小灌木更是不胜枚举。

  广才先生感叹:“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我终于明白,神农何以要在这里尝百草了。此地草木得日月之精华,尝遍百草千花,立地成仙成神,神农之称,其来有自。”

  记忆中,杉树是长青的,从来没见过金色的杉树。神农架刚进山处和红坪画廊一带的冷杉,全面进入金黄期!这样的金黄难以状写。蓝天丽日下金光熠熠,一根根金针似的叶,美极!微风来了,金针慢慢“稳稳”地划着弧线落下,像高僧圆寂般地完美收官。“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而这冷杉的根根金针不要别人打磨,完全自我修炼。从冬到春,历夏而秋;从嫩到软,由生而熟;从翠到绿,由黄而金;从芽尖到金针,好一个生命轮回!佛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对这一根根的金针,所知几何?谁知道它经历了怎样的修炼功夫呢?我不由得喊道:“怪不得这里有金丝猴,原来是因为这里有如此撼人的金丝树啊!”有树才有人和其它动物,有金丝树才有金丝猴!

  广才先生抓起一把地上的金针,感叹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自然面前,我们要心怀敬畏和谦卑。”那神情、那样子,直令人引为知己。

  万山朝宗 武当归根

  鲁迅先生曾说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荆楚文化涵养了道教,武当山更以其独特的地理人文历史,壮大了道教。张三丰、丘处机等无数道教隐士名人,以生命体道,弘扬了道法。

  此时,我们循着生命航船里的某刻,来到了清奇幽静、神秘瑰丽的武当。登上金顶,俯仰天地、驰目八极时,武当山“大顶居中,众山来宗。屹如长人,抚摩诸峰”的山势山形,尽在眼前脚下。一生最爱登山的广才先生激动地问我们“可会登临意”?75岁的人像孩子一样欣喜地说:“每次一站上山顶,我就超凡脱俗,恍惚成仙。看看这茫茫的天际,浩浩的大地,小我胸中的那点尘霾,立刻消散殆尽,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干净。”

  听着先生的话,我闭起眼睛吸一口山气,说:“若能将全球所有或隐或显具有杀伐之气的政客、商贾带到这里,在云气缭绕的金顶,颂一遍《道德经》,打一套太极拳,在拳法的进退得宜中,领会阴阳互生互灭的‘自然道法’,老子理想的尊道贵德、慈俭不争或许可以实现吧?”

  先生大笑,说:“政客商贾能不能法自然不好说,但我们的艺术家必须取法自然,造化钟神秀,不师造化,就没有根柢。”

  下山时,看到一幅对联:“入门来不分三教,到此地原是一家。”先生心有契合地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也应该是这样,不可有门户之见。”

  归程的车上,仍回味着紫气氤氲、云霞高深的紫霄宫;龙首石悬挑绝壁、诡厄峻奇的南岩宫;万山朝宗,金光普照的金顶。随手翻阅朋友赠送的《武当文化概论》,一首妙诗来到眼底,似天意一般:“千峰并让一峰尊,鸟道垂萝手费扪。壁立半空鹤缥缈,根盘万里自昆仑。”我惊喜地点给广才先生看:“原来武当的根在昆仑呀!刚才只观察到万山似叩首金顶,可惜不曾留意,金顶的山头是不是朝向西方仰止昆仑。”

  广才先生笑笑,也打开一诗指给我看:“‘蓬瀛虽异,辽海隔兮。昆仑虽大,邈西极兮。未若兹山,峙中国兮。’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用,每座山都有自己的宗,而又不可自尊为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而又不可自逞其能。”

  先生的话,既有“味道”,又有“道味”,无声润物。

  斯人也,而有斯树也

  随州,除了曾侯乙墓,这一趟,最值得称道的,是中华千年银杏谷。

  去银杏谷,颇似徐志摩的诗“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308棵保存完好鲜活至今的几千年古银杏,难道不是个梦吗?我们,捧一颗虔敬之心,向金黄更金黄处漫溯。

  我还是想说,有树才有人。看过金字塔、古罗马角斗场、圣彼得大教堂、长城、吴哥窟……,来到这里,看这些历劫千年的古银杏,我心中升起的除了深厚悠久的历史感,更多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详与宁静。抬头仰望高空中黄叶诺诺、索索作响的大树,微风合着叶香吹入我的毛孔,竟生出一种菩提萨埵的感觉。每一棵古树恰似“观自在菩萨”的分身,慈眼微闭,抚慰众生,树虽不语,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突然明白佛祖为何要在一棵菩提树下修行,佛家为何要将许多树都称为菩提树了。银杏谷里立着一块石刻,上书:“中国千年银杏谷,3000年的层叠,是活着的历史,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文化,任何季节走进银杏谷,都会有一种朦胧感让人觉得走进了似曾相识的梦境,贴近生命的原始性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明言的惬意。千年银杏谷的意境远远超出了宗教对人心灵的净化。”

  我摩挲着一棵2300年树龄的银杏,心里百转千回,无言以表思绪,只淡淡地说:“多好的树呀!”广才先生说:“不是这里的树好!是这里的人好啊!必须代代都有人捍卫,我们今天才能看到这些树。也许这里地僻,战火纷乱扰不到它们;可是大炼钢铁、文革、改革……都不曾破坏掉、砍掉卖钱,说明这里的人坚守着一种崇尚自然、物我无间的精神!银杏树又叫公孙树,爷爷种下的树,到孙子辈时,才成荫结果。愿此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既是种树的爷爷,也是享受荫果的孙子。愿这里现在新栽下的小银杏树,棵棵都能永葆生息,几千年地摇曳下去。”先生的话,令人深思,我仔细观察起那些正在干活的村民,一个个面相宁静、怡然自得,与美好的古树和谐相生、守望相籍。我不由套用夫子的一句感叹:“斯人也,而有斯树也!”

  有一位坐在大树下卖银杏果的老人,笑容正像一朵菊花,恬淡安然。人树均美,诗情画意。仓央嘉措体的一首诗,立时跳到了我的脑海中:“沧海桑田路,世纪烟云中,你驻或者不驻,树,总在这里,不惊不惧。 千年古树下,百岁贾果叟,你购或者不购,笑,就在那里,不藏不露。”

  这样的一位老者,不就是一位现实版“道法自然”的老子吗?我想上前去请教,这些千年的古银杏何以保存到今天。广才先生按下我,说:此地,人与树已为一体,何需再问?让我们一享这如今难以寻觅的无言之美吧!

  天地大美,无言金色树下,叶相抱。